2022年1月27日 星期四

方丈識彈結他

達明一派早兩年回來了,更獲得香港樂壇最高殊榮「金針獎」,可惜因為表達支持及參與香港社會事件,不能再前往中國內地舉行演唱會。香港有關黃耀明的文章,更鋪天蓋地出台,他的另一半劉以達卻似被遺忘。正所謂排名不分先後左右忠奸,達明也不用分先後,要有明,再要有達,才能自成達明一派,現在就一起重新了解達哥。

達明一派 劉以達,不少後生觀眾認得電影中的方丈,驚訝:「原來方丈識彈結他!」

正如The SmithsMorrisseySuedeBrett Anderson,風頭一定比Johnny MarrBernard Butler強,Frontman的著數早已成定律,所以達明一派的焦點,大多數時間都落在黃耀明身上是意料中事,明白還明白,卻不一定接受,沒有劉以達的話,這組合一定不能成事。也許年輕一代眼中的達哥只是「夢遺大師」、「方丈」等搞笑電影角色,完全忘掉他音樂人的身份,「原來方丈識彈結他!」真是聞者心酸。 

時光倒流到80代,在組成達明一派前,劉以達已在獨立樂圈打滾,先後組成DLLMOEO,前者玩Post-Punk,後者則涉獵如YMO般的東方味Electronic之音,是本地電子音樂的先鋒份子,接著參加《結他》雜誌比賽獲獎並參與合輯《香港Xiang Gang》,是首次正式對外發表作品,為踏出樂壇做好熱身。

在獨立樂圈略有名氣,但跳入主流樂壇又是另一回事。劉以達跟黃耀明組成達明一派,他們一唱一彈的二人結構,是當時歐美樂壇最Hip的陣式,如同Pet Shop BoysTears For FearsSoft Cell等當紅的名字,加上深受David Bowie JapanPet Shop BoysJoy DivisionNew Order等英國名字薰陶的曲調,聽開廣東歌的本地樂迷感覺新奇新鮮,聽開西方音樂的人又因他們以廣東話配電子聲音而倍感親切,令達明成功建立屬於自己的風格,除了有賴明哥獨有的歌聲魅力與陳少琪和林夕有弦外之音的歌詞,以及形象指導畫龍點睛令人留下深刻印象,出自達哥手筆的旋律,也絕對是不可或缺的一環,全部加起來正正是「1+1>2」的效應。

雖然一直有人指達哥作品太多別人的影子,《禁色》如同Japan的《Night Porter》和David Sylvian配坂本龍一的《Forbidden Colours》混合體,是最多人談論的例子,而《傷逝》和《崩裂》也帶有The ChameleonsNew Order氣味,當某一種風盛行時火,這種追趕潮流的致敬、借鏡的手法並不罕見,但其後他逐漸確立自己的風格,開創了帶有西方New Romantic Synth-Pop意識形態的電子Canto-Pop新方向,除了為達明撰寫的曲調,他為譚詠麟、許冠傑、黃凱芹創作的樂曲,都是一聽便認到的劉以達作品,即使是小鳳姐,一曲《一縷情絲》的中式小調混合西洋電子,同樣是很達哥的東西,他為達明建構出那集華麗、唯美、死亡、前衛於一身的氛圍,相隔三十多年,仍然深深留在樂迷與的心坎中,時至今日在香港樂壇仍然是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說過音樂,再看看達哥的形象,二人長短髮的分別,是達明一派初出道時最鮮明的形象,劉以達的Flat Top不是源自「大家食」老闆,而是美軍最愛的髮型之一,那個年代仍未如現在般Barber Shop成行成市,達哥的確行得很前,我強烈推薦全港髮絲仍健全的男生要試一次這髮型,日後無髮無天時想試也試不了。

去年聖誕節,在伊館欣賞劉以達獻唱一首獨唱的歌《晚節不保》。心中有以下片段的回憶:

經常去YouTube搵片看,不是看那些甚麼KOL同你批鬥盆菜髮菜太少的片,而是看某個有心人不知何年何月錄低的舊演出或舊MV;其中一個常看的,是達明一派《繼續追尋》MV,拍攝的是港台,香港電台。

1986年香港,劉以達除下黑超,和長髮飄揚的黃耀明,沿著都爹利街的石階梯跑上去,跑到城市不同角落,一些可能仍然存在,一些肯定已不存在;最後他們上了山,山上有霧,霧中繼續追尋,回望去,無後悔,奮鬥已學會;前望去,默然面對,再去追尋,哪怕累。

每次看這MV都有種難以表述的感覺,只能說的是,當中那個已過去的香港,我目睹過,我經驗過,好記得那一年香港樂壇突然興起一股樂隊風潮,好多我都有聽,最鍾意Raidas(事隔三十多年後依然可以在不望歌詞下完整唱出《吸煙的女人》,甚至可以用口模仿一開頭的電子前奏),達明一派?也鍾意,但聽不懂。

而有理由相信我極有可能在街上遇見過劉以達,嚴格來說是還沒組成達明時的劉以達——看連載於劉以達專頁的《方丈尋根記》,80年代初他是個彩虹邨青年,而我,則經常到下一站的鑽石山,大磡村工作,也不時會行過去彩虹邨,所以不排除見過他——見過那一個手持結他心懷音樂夢的他。

太多原因,以致很多人對達明的認知是:對黃耀明認識好深,對劉以達就大概只停留在——會使出絕招「移魂大法」和嗌出「大~夫~」的神秘情報員,以及好心收留食神的少林寺方丈夢遺大師,而不知他在達明一派之後有甚麼音樂創作,更加不會知道他的成長和過去——他沒有刻意去談,外界也從來沒有刻意問他。

他沉默。他說得最多話的公開場合,便是達明的演唱會,他總會突然插一兩句笑話,而又必定能夠令現場觀眾大笑。

情況可能是這樣:世人都只把他視作一個諧星,而他本人又不介意講下笑話讓人笑,於是便自行選擇了這麼一個Mode,一個當他住在彩虹邨日日夜夜發著音樂夢時從未想過的Mode

因為聽電台,他聽到不少歐美經典樂隊的歌曲,聽到一個更廣濶的音樂宇宙,愛上音樂,愛上搖滾音樂,順理成章學結他,彈到手指起繭,希望有朝一日彈到Robert Frippsolo,但轉念一想,就算自己真的彈到Robert Fripp九成功力,這麼千辛萬苦,都只不過成為第二個Robert Fripp,為甚麼不做自己,做一個劉以達?於是他去畫行貨畫,儲夠錢,買了部雙卡式錄音機,土炮地,自學錄音,Bonus是學習到編曲訣竅——當身邊同學不是留守波地,就是為日後的鐵飯碗籌謀,劉以達獨自一人,繼續追尋。別人不會明白他,他亦不需別人明白,他明白自己就夠了。

《方丈尋根記》所記下的,其實是一段獅子山下故事,故事的主角一樣咬緊牙關,結果沒有成為甚麼顯赫生意人或有份獲邀去生日派對的有頭有面的人,卻成為了一個書寫香港流行音樂史時絕對不能寫漏的名字,以及識得「移魂大法」的情報員和教曉食神度一切苦厄的夢遺大師。

笑一笑已蒼老。《方丈尋根記》讓我看見一個有夢的人,怎樣排除萬難,追尋他想追尋的。方丈的成長故事,給了眾生一種力量,尤其在這麼一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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