謙之明夷

2022是壬寅年，果真是一兇猛的老虎年，二月發生俄烏戰事至今仍未結束，早前也有台海風雲；說現在是世界大亂實不為過。作為平民百姓的，到底還是最關心如何去「努力打份工」。時勢不佳，險阻重重，解決一切問題的萬能鑰匙除了金錢之外，應該可以從謙卦中找到。

在《易經》六十四卦，那一卦可以預示香港最好的未來？恐怕是「謙」卦。同樣地推斷，那一卦可以預示某人最好的未來？也是「謙」卦。謙，就是謙虛，是我國自古以來最重視的德行之一，不過易經之所以推崇這美德，並不一定是單純由道德立場出發，背後理念不乏功利意識。所謂「天道虧盈而益謙」，行事做人處處謙虛的目的，無非是希望獲益。

從卦象理解，謙卦除了九三爻是陽爻外，其它都是陰爻，即九三卦主以一陽統領五陰，也可看成為君子被一群小人包圍之象，因此營謀費力。若用強，恐得反效果，且容易被小人算計、陷害。身處如斯境地，唯有謙虛恭敬，方能安身立命，所以謙，是應對艱難的法子，是保存自己的手段，美不美德實屬其次。

謙的具體行動之一是隱藏實力，避免表露鋒芒，所以卦象是地中有山，連高山都要隱藏於地中，這般忍耐能力，唯君子才能做到，所以卦辭曰：「君子有終」。終，可以理解為結果，意思是只有君子方可得到好的結果，相對來說，小人就沒終了。兩者的差別，是君子之謙能持久，小人則是佯裝謙遜而已。

《序卦傳》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謙。」大有卦下面接著是謙卦，這就告訴我們人生哲學，也是歷史哲學，人到了最高點的時候，不要自滿，再加便會溢出來，所以大有卦下受之以謙卦。因此要想得到謙卦之吉，單純的功利心態必不濟，其人必須恆常舉措皆謙遜（如六四爻所描述），又名符其實地以謙恭聞名（如六二爻所描述），才可「無不利」、「貞吉」。謙，不等於要事事退讓，當讓無可讓時，本卦亦主張「利用侵伐」（六五爻）和「利用行師」（上六）。這並不跟本卦的主旨相悖，因為雖言攻伐，但一切行動都要以謙為基礎，這樣才能在衝突中得到旁人的同情、支持和協助。

有關謙卦的占卜紀錄，最深刻的一次是替一位中學同學筮得，現扼要敘述如下：

老同學是高年級學兄，在學校裡各方面的表現平平，但家境尚算富裕，所以其父在學兄中學畢業時便送他去加拿大多倫多留學。由於是家中唯一男丁，所以大學畢業後便馬上回港，並協助父親打理俗稱「山寨廠」的小型加工場，時為1990年前後。

接下來的幾年，學兄先是生意做得不錯，後又結婚生子，日子過得相當充實。不知怎的，卻突然萌生移民的念頭，便在他父親退休後不久，把生意了結，跟老婆孩子移居溫哥華去。在1997年之前的香港，投奔異鄉本是尋常事，當時我亦以為跟學兄一家從此兩地分隔，今後將少有見面的機會，誰知約在離港三年左右，一次來電問候電話中，學兄坦然承認有回流香港的想法。

移民本就勞師動眾，且機會成本非常高，加上他們夫妻倆都是海歸派，外國的生活應該相當適應，何以不到三年就要打退堂鼓呢？原來他們在當地生活的首兩年，因為環境不同，僱不了菲律賓家傭，嫂子只能留在家中帶孩子和打理家務事，經濟重擔就落在學兄一人身上。他們家本來條件很好，到了番邦也不急於找工作來支持家庭開銷，但不久便發現工種選擇少，工作機會遠不及香港多，況且當過老闆的去打工幹粗活，總是有點難以放下身段，加上工資不高，生活指數和稅率卻高，漸漸便懷念以往的好日子。

後來由於未能找到合適的生意機會，一直只打打散工，賦閒的時間多了，心情亦變得鬱結。嫂子為了減輕他的負擔，便找會計師朋友幫忙，給她丁點核數工作，在家裡做，補貼一下家計，這樣一來，學兄心裡更不是味兒，自覺當不好丈夫，像個沒出息的男人。就在這鬱鬱不得志的心理陰影下，學兄要求我為他占一卦，看看回流香港能不能東山再起，是吉是凶。

結果得謙之明夷，即謙卦之初爻動，遂按卦爻之義，向學兄解說如下：

爻辭曰：「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對本爻的解釋，謙謙即謙而又謙，初六陰柔，此乃 謙德；謙德而居為卑位，即「謙謙」，君子有此謙德，即涉險難，也不會有災禍。故曰：「用涉大川，吉」。但要涉川，即要涉川離險；普遍的意見認為是君子以謙虛的態度行事，哪怕出門在外遇到險阻亦能逢凶化吉。這說法雖無大錯，但未能表達出重點所在。如前述，謙卑是保存自己的方法，然爻中所描述的君子非但要謙，更要加倍謙卑方可自保，可見占得這一爻，其實際狀況是相當不理想呀！

再加以仔細分析，首先應察覺到謙卦初爻與六四爻應，兩爻皆陰所以非吉應。又初爻與六二爻相比，兩爻皆陰所以是敵比。由此推論，本爻的客觀形勢主不得輔助，故可知占得此爻者極可能是身處孤獨無助的狀況之中，頗有草木皆兵的感覺。

因此爻辭言「用涉大川」，實在是勸喻占者積極考慮離開現在的環境，所以辭中說「用」，而不用其他字，如「利涉大川」。由於現況欠佳，君子只有屈己以求存，所以改變現狀，去新地方發展才是上策，因為沒有比現況更糟糕的了，所以說改革是吉祥的，能逢凶化吉。前文曾寫過《謙卦 知謙得樂 逢凶化吉》，就是這個意思。

整件事最終結果要看明夷，明夷，利艱貞，喻不經患難不成才。明夷字義為光明隕落，光明消失，黑暗的意思。明為光明、照亮的意思。夷為平，引申為剷除，或者是消失不見。《老子》：「視之不見名曰夷。」《雜卦傳》：「明夷，誅也。」《序卦傳》曰：「晉者進也。進必有所傷，故受之以明夷，夷者傷也。」此以夷為誅殺、剷除的意思。明夷就是要學兄韜光養晦以自保，外國處境既然艱難，倒不如採取非常行動，離開危險地方，離開黑暗的處境，迎接新生活。人生或前景遭遇挫折時要收歛自身的光芒，物極必反，黑暗達至極點時，新生活便會重臨。

我告訴學兄：謙之明夷，謙是謙虛，可以療傷，療明夷之傷。明夷之傷主要是心傷，失去光明就意味著失去初衷，失去初衷就會使人心煩氣躁，此時要明白「天道下濟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只有謙才能使人獲得光明，獲得新生活，才能走出黑暗。
學兄聽畢大喜，對回港發展充滿憧憬，我亦沒忘提醒他，謙卦之德，唯君子才能有終，所以回流之後，對舊伙計，舊生意夥伴都要格外謙虛，才有望得人襄助。最終回港後他重操舊業，經營代工生產，得舊職員支持和舊客戶關照，幾年間生意頗能恢復舊觀。轉瞬間差不多二十幾年過去了，學兄亦臨屆退休年齡，唯獨至今其人依然彬彬有禮，對人對事都份外謙讓，算是深獲謙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