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改變你大腦

近年，特區政府官員經常強調要說好香港故事，但所說的不外乎：香港是重要金融中心，背靠祖國，是投資的好地方。香港社會充滿活力，罪案率低，是全球最安全的大城市之一。郊野公園景色優美。港人勤勞、生產力高、廉潔等等。

嚴格來說，這是論述，並非故事。論述訴諸理性，故事訴諸感性。

電影《建國大業》、《長津湖》是故事。劇集《獅子山下》、《廉政》是故事。故事有人物、情節、場面，論述沒有。童話是將動物擬人化的故事。故事有起承轉合，論述沒有。論述香港各種優勢和好處，不能算是故事。二戰後，許多學者喜歡用「敍事」（narrative）一詞泛指故事。其實，「敍事」指涉的範圍較廣，新聞事件和個人遭遇都是「敍事」。「敍事」亦包括用什麼立場、觀點和技巧說故事。

現任美國Washington & Jefferson College英語研究員的哥德夏（Jonathan Gottschall），曾出版《故事如何改變你的大腦？》（The Storytelling Animal: How Stories Make Us Human）一書，指人類不只是Homo sapiens（智人），兼且是Homo fictus（虛構故事人），既喜歡聽故事，也喜歡講故事，孩童時已如此。他在去年出版的新書The Story Paradox中，認為故事可以建構和撕裂社會──這是該書的副題。

以下列舉幾個書評：

《紐約時報》編輯推薦獎《洛杉磯時報》圖書獎決賽入圍者   「一本輕鬆活潑、富有洞察力的新書……[它]從歷史和科學的不同角落汲取靈感，頌揚我們將周圍的一切故事化的衝動。」 ——紐約時報  
人類生活在虛幻的風景中。我們編造幻想。我們如飢似渴地閱讀小說、電影和戲劇。甚至體育賽事和刑事審判也以敘事方式展開。然而，故事的世界長期以來一直是一個未被發現和未繪製地圖的國家。現在，Jonathan Gottschall 提出了第一個統一的講故事理論。他認為，故事可以幫助我們解決生活中復雜的社會問題——就像飛行模擬器讓飛行員準備應對困難情況一樣。像其他行為一樣，講故事也在進化，以確保我們的生存。Gottschall 借鑒了神經科學、心理學和進化生物學的最新研究，告訴我們成為講故事的動物意味著什麼，並解釋了故事如何讓世界變得更美好。我們知道我們是故事的主要塑造者。講故事的動物終於揭示了故事如何塑造我們。
「這是一本非常精彩的書。它用故事和講故事的故事吸引讀者，然後把它們放在一起解釋為什麼講故事是人類的基本本能。」——愛德華·威爾遜
「充滿趣聞軼事和例子的魅力……我們沒有離開也不應該離開夢幻島。」——克利夫蘭平原經銷商

可建構社會

故事如何建構社會？初民有神話解釋族群的起源。中國人是炎黃子孫。黃帝打敗炎帝，兩族構成中華民族。猶太人用《舊約》的神話解釋人類起源，《舊約》亦是猶太人身份認同所繫。所有民族的節日，背後都有故事，或真或假，解釋節日來源和意義。哥德夏表示：耶穌創立基督宗教，有別於猶太教，「福音」講的是他一生和宣教的故事。傳教士最懂得講故事傳道和堅定教眾信仰。已故美國總統列根受歡迎，皆因他擅長講笑話。笑話大多是極短故事。

故事幫助人「理解」（make sense of）他歸屬的族群之歷史，他身處的時代、社會和文化，他認同的核心價值，他追求的人生意義……這就是哥德夏說故事建構社會，將我族類視作同胞的意思。

另一方面，任何社會裏的人，都有不同利益、信念、信仰和理想。透過故事，人們堅信自己和同路人是對、是善、是好，反對自己的人是錯、是惡、是壞。哥德夏舉了一個例子。2018年，一名男子闖進美國匹茲堡「生命之樹」猶太教堂，一邊大喊：「所有猶太人都要死！」一邊亂槍掃射，殺死了11人。事後，警方查出他經常看那些講述猶太人是魔鬼的「敍事」。兇徒幻想自己是英雄，肩負神聖任務，殺猶太人是為了消滅世上的罪惡。

跟現實脫鈎

這當然是非常罕有和極端的例子。讀故事的人數以億計，只有極少數是冷血殺手。不過，無可否認，故事令人沉浸其中，認同了故事中的英雄，並模仿其行為，是謂「維特效應」（Werther effect）。德國作家歌德1774年的暢銷小說《少年維特的煩惱》，故事寫少年維特深深的愛上了一名女子，女子婚後跟他斷絕來往，維特失戀自殺。

小說風行後，歐洲掀起了青少年打扮像維特、言行如維特的風潮，許多甚至如維特般覺得生無可戀而自殺是浪漫的行徑。

哥德夏提出了「敍事轉移」，意思是：人們讀書、看電視，精神會從現實生活轉移到敍事的世界裏。哥德夏說得好：「轉移後，我們不單跟現實世界脫鈎，也和自己脫鈎。」正因有「敍事轉移」，內地網紅才可以憑帶貨成為富豪。

現今，有了互聯網、手機和社交媒體，各種「敍事」和故事無孔不入。

現代人工作愈來愈異化，競爭愈來愈激烈，生活愈來愈沉悶，為了逃避現實，或認識新的現實，只有求諸故事，往往不自覺的就「敍事轉移」了。美國社交媒體充斥着反猶太的虛假「敍事」，「生命之樹」的兇徒正正被洗腦了。

若問為什麼今年香港電影有個小陽春？原因之一是，經過2019至2020年的集體創傷經歷和這3年疫情，上世紀的香港故事崩潰了。政府只有論述，沒有故事。紙媒和電視沒提供新故事。民間只好嘗試說好新形勢下自己的故事，寄託在網台和電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