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19日 星期日

給咖啡加點油

  二月底,星巴克在意大利推出新品咖啡Oleato系列,今春亦將於美國加州上市:在拿鐵等三種咖啡裏加一勺特級初榨橄欖油(EVOOextra virgin olive oil)。美國廚藝秀主持人Rachael Ray風格活潑,喜歡隨口造詞,首創「EVOO」。此縮寫於二○○七年正式收入《牛津大學英語詞典》,流行至今。

在咖啡裏加橄欖油

  美國橄欖油產量不高,烹飪常用動物油脂。看美國的廚藝節目,酒桶身材的大廚狠狠切下一大塊黃油丟入鍋中,隨着黃油融化,滋滋輕響,大廚就眼泛油光,對着鏡頭擠出一個無錫大阿福式的微笑。西班牙、意大利、希臘、突尼斯等南歐、北非國家才是橄欖油的生產和消費大戶。油橄欖樹極易種植、存活。數千年來,腓尼基、希伯來、古希臘、古羅馬等地中海沿岸文明就寄生於橄欖樹上。當時松明、動物油脂製成的火炬既可大面積照明,又是火攻武器,常伴帝王將相,出入宮闕營壘。但青衿學子,普通人家,更深夜永,數盞青燈,一泓橄欖油照亮了泥板、蠟板、莎草紙,映着織機上的羊毛罩袍、麻布短衣,工匠手中的寶石戒指和象牙手杖。余光中有句詩:「星空,非常希臘。」點點繁星之下的古希臘諸城邦,是橄欖油燃起了萬家燈火。

  據說古希臘人用橄欖油洗浴,之後以一種鐮形金屬片刮去皮膚上殘餘油分。若果真如此,每人每年要耗費多少橄欖油?好可惜啊!不過,也許是貧窮限制了我的想像力。然而,你看,荷馬史詩中的人物常在河水、海水中洗澡,之後才用橄欖油塗遍全身,並且就那麼油浸浸地四處走動,像一塊塊移動的油豆腐、油炸鬼。他們近似現代健美運動員,於登台前遍身抹油,使得燈光之下,肌肉閃亮。《伊利亞特》寫希臘英雄狄奧墨德斯(曾把喬裝為特洛伊士兵的戰神阿瑞斯打傷)和奧德修斯半夜去特洛伊軍營偷馬,歸來後先跳進海裏洗去汗污,再走進精美的浴室細細沐淋,最後把周身塗上厚厚一層橄欖油,方才入座進餐。《奧德修紀》裏,奧德修斯漂流到腓依基,到河中洗澡並全身塗橄欖油。這時他就像一盞銀器,被能工巧匠「鍍了一層黃金」,已準備好面見國王,海客談瀛洲,大吹特吹他海上漂泊的經歷。

  以色列瀕臨地中海,橄欖是《聖經》中頻繁出現的植物。宗教儀式中,日常物品如橄欖油可經由神諭而成為神聖的象徵。《出埃及記》裏,上帝在西奈山要求以色列人獻上種種禮物。其中有種聖膏,須由幾種上等香料加橄欖油以特定配方調製,用於塗抹祭壇和法器、膏抹大祭司等等,不可隨便倒在普通人身上。《利未記》載上帝要摩西傳達在會幕(tabernacle)燃燈的條例,讓以色列人「把那為點燈搗成的清橄欖油拿來給你,使燈常常點着。」如此這般,不厭其詳,安排好律法和祭祀的種種細節,上帝就算是與以色列人立約了。

  如今橄欖油主要用於烹飪。盤中金色的油滴略帶萌黃色調,提醒你正踏入一條綿延數千年的長河,即將享用人類文明的精華。入住湯宿期間,我只會做簡單中餐,用油無非芝麻油、菜籽油、粟米油。後來識人愈多,行路愈廣,發現世界各地皆有佳餚,遂常小試菜刀,由此結識了橄欖油,喜其清香淡淡,不會喧賓奪主。生蔬菜、焯水蔬菜、意麵之上,淋一些帶着草樹芬芳的橄欖油,整盤菜餚頓時容光煥發,口感更上層樓。橄欖油搭配麵包,早餐、正餐、日中小食皆宜。美國超市售賣的麵包過於鬆軟,若與橄欖油同食,只餘一嘴油渣。須法式長棍等較硬質的歐洲麵包,切薄片後兩面略烤,塗以新鮮蒜蓉,再蘸一點橄欖油,柔韌香潤,滿心生輝。

  橄欖油富含單不飽和脂肪酸,有學術期刊、營養專家和養生網站推薦每日飲用少許,據說可以強心、健腦、護肝、潤肺、清腸、活血、防癌、明目、美容、解乏、治腳氣、降「三高」等等。不過,不少關於飲食、養生的「學術研究」本身就是商家贊助的,信不信由你。其實合理搭配三餐的穀物、蔬果、蛋白質,作息規律,堅持健身,淡泊寧靜,就足以保持健康了。如果管不住嘴,邁不開腿,一邊高卧沙發之上,狂吞熱狗、爆穀和薯片,一邊期待以橄欖油為靈丹妙藥,每日一杯,排毒養生,那麼橄欖油可擔不起這個重任。我們又不是拖拉機,何必專門去喝油呢。

  美籍伊朗裔作家Firoozeh Dumas在《Funny in Farsi》中回憶,他的父親和叔叔從伊朗一來美國就去超市探索「美式食物」,英文不靈光就參考外包裝圖片,每次亂七八糟買一堆回家。試吃結論:絕大多數美國食物不是太甜就是太鹹,或者根本就是太難吃。然而,拙於調味、無益健康的美式飲食偏偏風行世界,看來美國人的天才不在廚藝,而在生意。可口可樂、麥當勞、肯德基炸雞、熱狗、好時巧克力之屬,都是美國強勢商業文化的組成部分和受益者,將美國文化符號包括大肚腩推廣到各地。星巴克的一些咖啡純屬液體甜品。每大杯星冰樂含四十五克糖,約是成人每日攝入量上限的兩倍。如今星巴克將給三種咖啡加一點(約十五毫升)橄欖油,每杯平添一百二十卡路里之餘,或許也會閃爍幾點象徵健康的油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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