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進入教育 目的何在?

上文《小學生看「白宮駁火」》，提到小學生懂得分辨AI模擬的合成照片。其實當學生離開學校以後的情景起了很大變化，因此教育也要變，因為他們需要做的準備應該很不一樣。剛好近日碰上幾件事情，都與AI進入教育有關。

我覺得，最近AI的討論鋪天蓋地，在教育界也不例外，但是在設計項目、實行培訓、舉辦會議等等的時候，首先要問：AI進入教育，教育運用AI，目的何在？

人工智能 運用在人

第一種答案：「時代變了，AI進入生活的各個方面，教育也不能落後！」這是一種意義不大的答案，卻也許是許多人不假思索的答案。「教育不能落後」，所以教育也要使用AI。在教育而言，為什麼要運用AI，也許很多人認為不言而喻。甚至有這樣的說法：「你看醫療，運用AI，可以做許多以前做不到的事。」不一樣呀！醫療的目的很明顯而具體，就是醫好病人。教育呢？就是「教好學生」？什麼意思？

提出這種答案的，一定不是教育中人。教育工作者會說：「這個答案，等於沒有答案，就是說不清楚教育為何要用AI，不清楚教育可以如何使用AI。」這種答案，其實是把使用AI作為使用AI的目的，為使用AI而使用AI；也就是說，目的是為了追趕科技。的確，現在有不少項目、會議、培訓，目的就是為了使用AI，而沒有研究過有什麼教育目的。也許目的就是：「目的不就是讓AI佔領教育嗎？」

第二種答案：「AI是未來的工具，必須讓學生掌握AI，方能為未來做好準備。」這是實用主義的答案，也就是很流行的「掌握AI時代能力」的口號。有這麼一種能力嗎？前幾年，還有學校努力地引入AI課程，讓學生懂得什麼是AI、AI的原理、AI的發展，以為這就是掌握了AI。這是讓學生「學習」這個工具，而不是使用這個工具，這種方向已經逐漸消減。使用AI，已經不知不覺成為AI在教育的主流方向。

但是，是否要學生掌握明天的工具，懂得使用最前沿的工具，就是為他們做好準備？這也是很多人的想法，以為學生學會了最新的工具，在崗位上就能「好使好用」。然而，到今天，ChatGPT出現才兩年多一點，DeepSeek面世才兩個月，有誰可以猜得到明年、後年又有什麼新的工具、新的意念。

提倡「未來能力」，是假設還沒來的科技工具是可測的。假如學生真的相信有如此的「能力」，他們遲早會覺得自己受騙了。

使用AI，就像我們使用手機一樣。有誰經過培訓才懂得使用手機？又有誰需要透徹明白手機的原理才使用手機？學習使用手機，就在於不斷使用。同理，使用AI也在於不斷使用，不在於明白原理。人人都可用，人人都會用，掌握AI不是難題；關鍵是如何靈活運用，也就是運用AI的人本身。

第三種答案：「AI加上大數據，可以具體而微地幫助我們監測學生受教育的全過程。」這是把「監測」當成了重要的手段，而不是把新科技用在學生學習的實質過程之中。也就是世紀初大家曾經說的，這是「秤豬」，不等於「養豬」。一名固執的農夫，每天花很多工夫去「秤豬」，這些工夫並不會讓豬隻肥壯。

提高效率 不在話下

據悉內地有很多關於AI進入教育的討論，一個省、一個市，設計出非常完整而複雜的系統，細緻地監測學校運作、教師教學、學生狀態等各個方面，還有準備拿來作校際評比的。設計和掌握教育的大數據，無可厚非。但有在場的教師提出質疑：凡事需要明細的紀錄，對老師的時間成本太高了，很容易把數字（而不是內涵）當成了努力的目標，把評比當成主要任務。在「數字化」的大潮流底下，也會貶低了人類親身的觀察結果（例如督學視察）。數字難以表達的元素，很容易就給忽略了。而很多非數字的元素，很可能是學生成長最關鍵的環節。

第四種答案：「AI可以提高學校行政與教師教學的效率。」顯而易見的AI輔助教育效果，是幫助學校和教師提高他們的工作效率。常見的例子是：學校加速了行政效率（例如發公函、填報表），提高了教師教學的效率（例如AI幫助設計教學方案、搜索資料、設計試題、批改作業）。

這也許是目前最為普遍運用AI的層次。有些是疫情遺留下來的突破性例子，有些是軟件開發商的推薦，更多是校長和教師自己摸索出來的結果。疫情之後，線上學習的熱潮減退，沒有了學校政策支撐，不少教師就採取適合自己的軟件，通過AI改變自己的教學方式。

提高工作效率是為了什麼？也許沒有人想過這個問題。也聽過一種看法：教師的工作量實在很大，提高工作效率可減輕教師的工作負擔，好讓教師有更多時間與學生相處，幫助學生紓緩種種壓力。這樣看，提高工作效率總是好事。要問的問題是，提高效率就是在教育使用AI的目的嗎？

學生作主 全新契機

第五種答案：「運用AI可以提高學生的學習效果。」上述提高教師的工作效率，與提高學生的學習效果，並不是一回事。怎樣可以提高學生的學習效果？需要明白學生是怎樣學習的。或者需要問：什麼叫學習？

學生在預備公開考試（如DSE）的時候，可以運用AI幫助溫習。AI也許是最好的補習工具。有論者甚至說，有了AI，補習這個行業遲早要消亡。已經有學生（和家長）運用AI幫助自己準備校內的測評，自行設計測評試卷，而且可以不斷調整難度。假如「操題」可以提高學生的分數，那麼生成式AI肯定可以提高學生的分數（假如把分數等同於學習）。

現在網上可以取得的AI軟件，人人唾手可得，不像以往的「高科技」如大數據、區塊鏈是高端技術人員的領地。但是，掌握工具並不保障學習有效。什麼叫「學習」，什麼叫「有效」，不是工具本身會自動解決的，關鍵還是如何使用，即使用者本身。

第六種答案：「AI的運用，關鍵在於把學習還給學生。」也就是說，可以讓學生成為學習的主人翁。這就來到了問題的核心：使用者──學生！

可以從兩個角度看。社會變了，人也變了；新一代的人們再沒有固定與穩定的工作與生活框架，因此他們逐漸在意對於工作與生活的自主權（能動性）。現行教育制度把學生放在被動的地位，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是在這樣的現實之下，才有近年到處提倡的「自主學習」、「學生成為主動的學習者」、「self-regulated learner」等等，都是希望給學生鬆綁，讓他們擁有自己的學習，成為自己學習的主人；這是他們掌握自己生命的前提。

從學習科學的角度看，學習本來就是發生在個別的人腦裏面，人人的學習都很不一樣。現存的教育體系模仿大量生產的工業流程，假設人人的學習模式一致，符合工業社會勞動力的需要，卻違反了人類學習的基本原理。

兩個角度，都指向同一個方向：讓學生掌握自己的學習。從教育工作者的角度看，就是「把學習還給學生」，這是我們欠學生的。

於是AI的發展，尤其是生成式AI，現在更有開源AI，給了教育界前所未有的契機。由於學生人人可以掌握AI，就打開了學習的大門；在學生面前，是廣闊的學習天地。

擺在教育工作者面前的，是如何讓學生盡快進入這個天地。簡單來說，是如何迎接「教師—學生—機器」這個新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