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與選擇 缺一不可

飛鳥不察覺空氣的存在，游魚不察覺水的存在。人類亦不察覺重力的存在，直至十七世紀牛頓發現重力。現代人亦有不察覺之事，那便是選擇。

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歷史學教授勞姍菲（Sophia Rosenfeld），在《選擇的時代》（The Age of Choice: A History of Freedom in Modern Life）書中認為，「按照個人喜好和價值觀而選擇，乃是現代民主和消費文化的主要特色。」自從人類聚眾成部落，發展成邦國開始，便有選擇。

今時今日，所有國家無論民主或非民主，人民都必然有選擇，分別只在有選擇的領域是多或少。前現代國家選擇少，現代國家選擇多；開放國家選擇多，封閉國家選擇少；經濟發達的地區選擇多，貧困的地區選擇少！

勞姍菲將豐富的選擇自由看作現代性的標尺。在十七世紀科學革命和工業革命萌芽時，西歐和美國社會各方面的選擇才愈來愈多、愈豐盛。首先是航海大發現，促進西歐與世界各國的貿易。西歐列強全球掠奪殖民地，將各地物產——食物、香料及日用品等——運回歐洲城市，售賣百貨的店舖如雨後春筍。英文shopping一字出現於十八世紀。前此，人們有需要才去店舖購物，此後，貧富有沒有需要也去商店shopping，先觀後買心儀貨品，甚至觀而不買，作為消閒活動。

個人主義興起

有了選擇物品的自由後，便進而要求其他選擇自由，如選擇宗教的自由。勞姍菲指出，馬丁路德創立的新教，跟羅馬天主教最大的分別是，天主教所有修會都要聽命於「中央」梵蒂岡，新教則百家爭鳴，信徒可參詳不同教會的教義後，才選擇加入那個教會。

在古騰堡發明鉛字活字印刷後，大量書籍出版，富豪貴族和新興布爾喬亞得到的知識和資訊大增。書籍價格仍非一般人可以負擔時，租書舖應運而生，讓中產、基層及女性可以選擇學習文化。香港直至上世紀末仍有這類店舖。

選擇大增，促使價值觀改變。首先是個人主義的興起，逐漸蠶食了集體主義。往昔，個人的選擇要徵詢集體——主要是父母和家庭——的意見，甚至服從集體的決定。父親要子承父業，兒子不敢反對。女兒嫁給誰，不依隨父母之命，也要得到父母同意或家族不反對。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悲劇，正是個人選擇違背了家族禁忌帶來的惡果。

到十八世紀中葉，法國啟蒙運動思想家都將選擇等同自由，即勞姍菲謂之choice-as-freedom，因自由是選擇的必要條件。沒有自由，何來選擇？個人必先有自由，才能選擇，否則不過是別人替你選擇。既然宗教也可以選擇，為什麼戀愛和婚姻不可以選擇？為什麼男性有選擇權，女性竟沒有？戀愛和婚姻由家庭和家族的選擇，轉變而成個人的選擇，重點即轉至現代人的浪漫愛、夫妻互相敬重和合拍的伴侶式婚姻（companionate marriage）。

另一方面，工業社會中企業有選擇勞工的自由，勞工亦有選擇工作的自由，勞資關係成了契約關係。自此，個人的選擇自由，已在現代人生活的各個方面——由交友到戀愛、由成家到生子、工作和消費等等——都深深扎根！

須有憲法保障

選擇自由繼而催生了權利的觀念。自由是脆弱的，隨時會被權貴剝奪而喪失，必須視為不可剝奪的權利，得到憲法和法律的保障。由十九世紀開始的種種爭權運動即由此起。勞姍菲認為，西歐第一波女權運動，即由十九世紀婦女爭取戀愛和婚姻自由開始，繼而爭取與男性有平等教育的權利、同工同酬的權利、投票權、離婚權，以及墮胎權。

集體選擇，若不是所有人的選擇，也必須是大多數人的選擇。今時今日，幾乎所有國家都有政治選舉制度。無他，政府的認受性來自人民，為了「尊重」個人的選擇自由，最好採用不記名投票制。岔開一筆，英語稱之為澳洲式投票，因澳洲在1856年首次通過法例，規定政治選舉必須採用不記名投票制。其實，古希臘、羅馬帝國和法國大革命時已有不記名投票，但時用時廢。由十三世紀開始，天主教選教宗早已是不記名投票。

如今，有了互聯網，選擇更多，但這是否等於現代人更自由呢？這才是值得深思的問題！

 尊重多元傳統

法國總統馬克龍2017年當選總統。勞姍菲引述他在2016年競選時所說的一句話：「我深信一個由選擇管治的社會。」這句話令人想起前法國總統戴高樂的慨嘆，「你怎樣去管治一個有246不同種類芝士的國家？」戴高樂弄錯了，法國的芝士何止246種，而是有逾千種。他的意思是，法國是個多元國家，法國人為此而自豪，馬克龍則聲言，要保存法國這個多元性的光榮傳統。

容許價值中立

一個尊重多元性的國家，人民才有充分自由，選擇其喜好的生活方式，既可以勤奮為事業奮鬥，亦可以安貧樂道，過簡樸的生活。勞姍菲指出，在價值多元的現代社會，選擇這個概念也經歷了範式轉移（paradigm shift）。往昔，大多數選擇都有正確與錯誤、正邪或善惡之分。如今許多選擇已成為價值中立（value neutral），選擇追求名利和選擇回歸田園，無所謂誰正確、誰錯誤。選擇下里巴人跟選擇陽春白雪，都是個人喜好，無所謂誰低俗、誰高雅。喜歡跟隨潮流追星，可；喜歡反潮流不追星，亦可。此謂之價值中立。隨着愈來愈多選擇變得價值中立，社會亦愈寬容，愈發包容異端行為。

話雖如此，並不是所有選擇都是價值中立的。時人仍然相信，少壯時努力是正確的選擇，少壯不努力是錯誤的選擇；迎難而上是正確的選擇，遇難退縮是錯誤的選擇。牽涉公眾利益的選擇，更不應價值中立，例如，所有適齡兒童都沒有選擇必須接受免費教育；又例如在疫情肆虐期間，必須強制接種疫苗。以「選擇自由」（freedom to choose）為藉口反對，則是錯誤的。特朗普以同樣藉口，取消若干限制污染環境的措施，也是錯誤的。

如今，極端天氣引致全球天災頻仍，任何個人選擇的前提應是，不損害他人的利益，以及不損害人類的整體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