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3月28日 星期日

始與終:宇宙學視角下生命的意義

 

  人皆有死,除非你像《楚辭.遠遊》的作者,「仍羽人於丹丘,留不死之舊鄉」;或如中國古代方士那樣煉丹養氣,飲露餐風,忽悠帝王將相,造就不壞肉身。正因為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凡人才想以某種形態存留下來,讓後人讚賞或緬懷。

  什麼是「死而不朽」?春秋時期某位魯國使臣出使晉國,晉國大臣問他的就是這個問題。《左傳》記載,魯國使臣的回答是:「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他又說,守護宗廟,只是一家一姓在肉體上的延續,談不上不朽。英國動物學家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The Selfish Gene》(自私的基因)中的一段話,可以為魯國使臣的回答做個現代科學的註腳。道金斯說,你的子女只是半個你,你的孫輩只是四分之一個你,過不了幾百年,你的後代就僅僅擁有你的幾個基因而已,與陌生人無異了。

  立德、立功、立言,就是用各種方式貢獻社會,澤被後世。古希臘人相信,永生不死的神明創建了城邦,公民對城邦事務做出貢獻,死後可成為非凡的亞神(demigod),受人紀念。古今哲人文士則亟亟於寫作、編集,希望作品獲得比肉體更長久的生命。曹丕極為看重立言,說「文章」是「不朽之盛事」。莎士比亞在他第五十五首商籟的開頭寫道,「Not marble nor the gilded monuments / Of princes shall outlive this powerful rhyme」(帝王的大理石或鍍金紀念碑,都不能比我這宏麗的詩篇長壽)。但古代圖書大多已湮滅散佚,許多古代學者著作等身,卻因兵火蠹鼠,孤篇不存。乾隆皇帝倒是留下四萬餘首詩,但沒有一句為人所知,吃瓜群眾對他的印象大概還是《還珠格格》裏的「皇阿瑪」。在如今,有多少五十年前出版的書籍還在重印並廣為閱讀?所以真正能以「立言」影響百世的,每一代人中大概只有鳳毛麟角的幾位。

  不過,「立言」畢竟也有當時當世的意義,且並不僅限於書寫。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在《Phaedrus》中說,文字會被任意解讀乃至曲解,卻無法自辯,比不上「刻在人靈魂中的談話」。所以,他說,用筆墨記錄思想只是玩玩而已,我們應該認真去做的,是在一個類似的靈魂中播撒既能幫助自己、也能幫助對方的話語;這些話語中帶有種子,在別的靈魂中長出新的話語,生生不息,直到永遠。其實柏拉圖的目的也是求得不朽,只不過他認為談話比文字更有傳播真理的力量──畢竟當時書寫工具還很原始,演講則可以迅速影響成千上萬人。像柏拉圖那樣,不斷追求真理的同時也幫他人發揮最大潛能,近似孔子說的「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如此,人類整體素質和福祉會有所提升,個人生命的小小浪花在全人類生命的大海中成就了不朽。

  讀古希臘哲學、戲劇時,常為當時希臘人坐而論道、唇槍舌劍的情景折服,甚至能感到他們花灑般橫飛的口水,穿越時空,撲面而來,沾衣欲濕。現代希臘人好像依舊喜歡敘談。村上春樹一九八零年代旅居希臘數月,在遊記《遠い太鼓》(遠方的鼓聲)中回憶:「走在街上幾乎見不到書店,偶爾見到,也小得不成樣子,而且沒人。總之無人看書。人全都聚在咖啡館裏,東拉西扯高談闊論打發時間。我猜沒有比他們更喜歡清談的國民了。」借用柏拉圖《Phaedrus》的觀點,希臘人正是在彼此的靈魂中播撒種子,以清談而求不朽呢。

  不妨追問:幾百億年後,「人」這個物種是否還存在?那時,又是誰在讀柏拉圖,是怎樣的手指在演奏莫扎特呢?法國哲學家、認知科學家維達爾(Clément Vidal)在《The Beginning and the End: The Meaning of Life in a Cosmological Perspective》(始與終:宇宙學視角下生命的意義) 中論證,生物進化意義上的不朽,是在基因和「全球性大腦」(global brain)的基礎上繁衍生命(不限於人類)、延續並拓展智慧。現代宇宙學的悲觀推測是,我們居住的這個宇宙會在很久之後(有種說法是一萬零一百一十七年以後)歸於死寂,維達爾卻提出了樂觀的「宇宙學意義上的不朽」:即便當人類和人居住的行星、星系甚至宇宙都化為青煙,若有生命以某種方式存留下來,一直發展到能夠積極干預宇宙進化方向的水準,乃至可以創造出多個宇宙,並從中選一個最佳的居住;而那個「最佳宇宙」是不會死寂的,智慧生命於是獲得永生,超越宇宙的不朽就達到了!論述至此,已進入科學幻想和哲學的領域。

  偶爾在宇宙及其未來這樣巨大的參照系下考慮生與死、不朽與速朽這類問題,其樂無窮,而且會令人通達明澈。人這樣的智慧生物,既可以像阿米巴蟲一樣進食、繁殖,使自己的物種在基因意義上得到延續,也可以通過立德、立功、立言,超越個人、家族、民族乃至物種、星系、宇宙,獲得更加超然的永生。二零二零年初至今,很多人因疾病、災禍,尤其是因新冠病毒,而永遠離開了我們。我記憶的長輩中,就失去了一位大德,雖然他與我並無血緣關係,卻是我過去一段深刻的回憶。《道德經》云:「死而不亡者壽」,活在後人心裏就會雖死猶生。故去親友在世時對我們的愛和啟迪,以及他們在我們靈魂中播撒的種子,我們會在日常的不知不覺中傳遞給別人,像一圈圈的漣漪擴散開。即便連我們也不在了,這樣的愛和種子依舊會由人類之後的智慧生命繼續播撒下去。這就是「死而不亡」,這也是超越宇宙的不朽。

          在始與終書中,有多段引人入勝的科學前沿之旅,維達爾(Clément Vidal)提出了不少哲學問題:我們的宇宙是有始有終嗎?或者它是循環的?我們獨自一人在宇宙中嗎?智慧生命(如果有的話)在宇宙進化中的作用是什麼?此書立足於科學並致力於哲學的嚴謹,提出了一種進化的世界觀,在這種世界觀中,智能生活的興起並不是偶然的,但很可能是釋放宇宙最深奧秘的關鍵。維達爾展示瞭如何通過電腦仿真來推進微調爭議。他還探討了自然選擇或人工選擇是否可以在宇宙範圍內進行。在他最大膽的假設中,他認為,我們的天文學數據已經顯示出先進的外星文明的跡象。

  以下是幾位著名學者對作者維達爾的書評:

「維達爾(布魯塞爾自由大學)提供了大量有趣而富於挑戰性的想法的跨學科工作。……維達爾的書是一部令人印象深刻的最新著作,具有科學知識。總結:強烈建議。高年級本科生及以上。LB McHenry Choice

「在一個非常美麗的書,在始與終(The Beginning and the End),由維達爾這位年輕的法國哲學家,成功地合成了什麼是在造物者編程中消失的宇宙。......什麼是科學的人性化的終極目標,對於維達爾(Clément Vidal)來說,後一個問題的答案很明確:科學的最終目標是通過人工創造新的宇宙來對抗宇宙的死亡。 Laurent Alexandre

對歷史上一些最深層和最投機性的問題進行了非常清晰,全面和系統的研究:宇宙是如何開始的?它將如何結束?在這個宇宙進化中,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弗朗西斯·海裡亨Francis Heylighen,全球大腦研究所所長,布魯塞爾自由大學Universiteit Brussel的研究教授)

尖端科學開始發現一幅大圖,人類有潛力在宇宙生命的未來發展中發揮關鍵作用。如果您想擴大自己的思維範圍,以更廣闊的視野發展,那麼維達爾(Clément Vidal)的書絕對是必讀的書。他的書適合所有希望將硬科學與對生命的意義和目的的理解相結合的人。(《進化之箭》和《進化宣言》的作者約翰·斯圖爾特)

 這是一部重要的著作,是系統理論,哲學,宇宙論和生命科學的綜合。為了探索自己全面而一致的世界觀,維達爾(Clément Vidal)得出了一些驚人的結論:進化和模擬(我會補充說,發展)似乎在我們宇宙的各個層面上運作,並且可以作為一個基礎。普遍倫理。更重要的是,這種觀點令人驚訝地對高級外星智能的性質和驅動力(星域象牙)提出了一些懷疑。如果我們,地球的管家,走在巨星的發展道路上,僅此見識就將證明與達爾文19世紀闡明人類進化的方法一樣具有革命性。看到他提出的許多線索和論點,並意識到可以在這裡和現在檢驗維達爾的假設,真是令人興奮。他還與我一起建立了一個研究社區(Evo Devo Universe),以探索和批判這些引人入勝的想法,因此他也暢所欲言。我邀請您加入我們的行列。他的追求是我們的追求,以前所未有的真實,善良和美麗來問和回答我們最大的問題。」(John Sm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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