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9月6日 星期二

飛行

 

  日本宣佈97日起日本旅行團可免導遊入境旅遊,且無須隔離,了很久不能飛行旅遊的港人可以再踏征途了!飛行可能是人世間最易得又最神奇的體驗。一場漫長的飛行,跨越夏與秋兩個季節,跨越東與西兩個半球,跨越浩瀚無垠的大洋,也跨越各色人群的聚散,跨越不同的文化地帶。也穿越了糾纏不休各地的疫情,穿越了時差交替帶來的凌亂三餐和凌亂作息,穿越了心緒的萬千起伏。

  一場飛行,人間萬景。

  南中國海的這座城市,過去曾是無數次出行的出發地和目的地,這次成了中轉地。

  傍晚臨近伶仃洋,窗外一道斜陽一閃而過,如神來妙筆,瞬間點雲成彩,漫天緋紅、漫天粉紫,淨空一片奇妙之光,如夢幻仙境。悄悄視為開啟此程的祥瑞佳意。

  萬家燈火時落地。首站北京已是秋高氣爽,這裏仍然那副與想像無異的濡熱黏稠。雖然只是機場,雖然只是過客,但感覺如故地重遊——機場大廳清晰的指示牌,候機廳的漂亮地毯,潔淨的衞生間,專業的服務風格,茶餐廳的標牌,免稅店淡淡的香氛……都提示着——嗯,是她,就是她。

  不遠處的島嶼上,還有熟悉的友人、熟悉的街景、熟悉的氣息,以及曾經熟悉的生活。我與他們這麼近:不過是一彎海角一座大橋,四十分鐘。感覺上更像只隔着一層玻璃窗,看得見他們每一張溫善親切的笑臉,聽得見他們的聲音,甚至好像看得見他們舉起手中的茶碗向我招手致意。

  這些不曾遠去的友情,成了此刻一個清晰暖色的背景板。哪怕隻身在空曠的候機大廳默默等候三四個小時,也不覺孤單。

  突然間感慨萬千。轉身之後的第一個重逢,整整半年,恰恰半年。告別時,是早春的凌晨,薄霧微寒。再遇時,是初秋的傍晚,彩霞滿天。

  神奇的是,此時此地,接到的電話,又是傑弟和表兄,出行前聯繫的又是嬅娃。隨身攜帶的,是小殊寄來的書。來來去去,物是人是情依舊。友情這個東西,是一種全天候的恆溫「雲」存在。

  與半年前不同的,只是一個心境。在這裏生活時,總覺得自己是個過客,離開後才發現,這座城市,已經有了故鄉的意味。

  飛行打亂了作息規律。前段航程剛吃過晚餐,再次登機後,又是一頓晚飯。此時已是凌晨兩點,滿艙瀰漫着咖喱的味道。不變的,是哈根達斯冰淇淋。

  坐遠程飛機一向難以入眠,加上心緒滿溢。看了會兒書,已是凌晨三點,舷窗和燈光已關,機艙內安靜昏暗。開閱讀燈怕影響鄰座休息,索性戴上耳機看電影,一口氣看了三部。屏幕上是《Norman》殘酷的情節和壯美的外景,身邊是昏暗的光線和酣睡的人們。默默聽着莫扎特、蕭邦的古典音樂,小睡片刻。

  不知這如燕雀輕盈飛翔的飛機,承載了人們多少心事?如若將心事拿出來稱重,不知會超重多少?

  機艙漸漸有人聲,早餐如常送來。舷窗外又一道霞光,起初習慣性以為是晨曦,轉而天色又暗,才恍然發覺這已是西半球的晚霞——一次航行,兩場晚霞,多賺了一場。

  進入入境大廳排隊時,人們方才互相見到同行十幾個小時的同路人。人世間百種情緒,投射到旅行中無數個形形色色的面孔,濃縮成期待或者不安,沒有一張是漠然的。雖然大多還戴着口罩,但眼神中,仍可看出凝重和倦意。

  入境官似乎理解人們的心情,手續出乎預料地順利,只是兩聲「謝謝」即OK。一個小時後,走進陌生城市的街區,夜色已至最深。未幾時辰,即將迎來另一邊海岸的黎明。

  有別於平常飛行的輕鬆,疫情之下,每一部舟車,每一個長途跋涉,都是一程沉重又珍貴的奔赴。

  於有些人,這一程可能是三年來的第一次遠行,可能是衝破重重隔絕後來之不易的擁抱,可能是下次不知待何年的珍稀團聚……每一次千里迢迢的奔赴,也承載了無數份沉甸甸的責任。這份責任,成了非常時期旅行的意義。

  經歷過許許多多之後,終於意識到:每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場景,對於當下和未來,或許就是唯一。曾經說走就走的自由,隨時會變成不可控的無奈;曾經說見就見的相聚,隨時會成為遙遙相對的期待。波瀾起伏的大時代下,點點滴滴的凡俗細碎、人間煙火,倒更加難得。此時此地此景,既有現在,就只在現在。永遠不可能重複。

  這個認識,讓人心如刀割,又倍加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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