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益

曾以2018年卦運為「隨」，推測《2018 從善而隨之年》，今年再以隨卦為題，但不是以它為年卦運。隨卦依卦序，列於豫卦之後，所以《序卦傳》 曰：「豫必有隨，故受之以隨」；豫卦的反面是隨卦，這是人生哲學，歷史也是這樣，西方羅馬鼎盛時代，天天歌舞昇平是豫，接下來是衰敗，人應居安思危的道理，就從這裏來，舒服的結果有隨跟著來，因為內部要發生問題了，隨是追隨意思，是有反面的東西跟著要來，也是隨便的意思。自己沒有中心，隨別人如何便如何。優越的人往往自己懶散，連腦筋也不應用，所以受之以隨。即是說能做到準備充裕，為別人帶來享樂者，人們都願意跟隨。這一層意義是從卦序衍生，除此之外，我們還需注意字義層面的意思。《雜卦》說：「隨無故也」，參考《說文》，故的意思是「使為之也」，即刻意作為，所以隨，就是不刻意為之，只管隨順、隨從。

可是按隨卦之義，到底我們要追隨的是什麼？答案可以在《彖》辭：「天下隨時，隨時之義大矣哉」中找到。所謂「時」，簡單來說就是自然之道、天道，所以隨卦之德就是要跟隨自然法則，此所以《象傳》說「君子以嚮晦入宴息」，即君子處世，順應自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四時物候，皆為指導我們獲吉的法則，不可違背。

我們先看到隨卦的「無故」，後又瞭解它「隨時」之義，綜合考慮，可見本卦之德與道家「無為而治」、「無為而無不為」之思想吻合。持着此觀點來考量卦辭所說：「隨，元亨利貞，无咎」，並對比如乾卦卦辭：「乾，元亨利貞」，則應能感悟何以隨卦之辭多了「无咎」這兩字。簡言之，就是因乾卦剛陽積極，處處主動，而隨卦本質被動，以擇善而從為目標，能做得到才算无咎也。

所以隨卦之性情利被動，其獲吉之道全憑跟隨正道、時勢和正確地選擇有能耐的領導。換言之，若選擇錯誤，其凶必致。且看卦中每一爻的爻辭，若能持着隨卦之德去理解，便不難發現，各爻都依據全卦的發展，描述跟隨者的狀況，從而斷吉凶禍福。

從「隨卦」各爻辭中，可以看出其「從善而隨」的各個原則。其各爻辭為：
初九：官有渝，貞吉，出門交有功。「官」乃「館」之本字，古代官吏皆在館供職，故通稱為官。「渝」即變故。此爻可譯為：職守有變動，但占問是吉，出門人互相交往、幫助有好處。「官有渝」示初九陽爻居六二陰爻之下，變主為從，說明「先自降身份去隨從別人，別人才會來隨你」之智慧，故爻辭斷為「貞吉」。
此爻寓示：當時運不暢仍堅守正道， 變通而不違原則，隨以大家的利益，多與人交往，擴大接觸面，這才會有利於確保最後成功，行事易成。
六二：系小子，失丈夫。爻辭可譯為：「小子」指初九爻，陽爻始位，有小子之象；「丈夫」指九五爻，陽爻尊位為丈夫，六二爻與九五爻陰陽相應。六二爻本應上隨九五爻，但隔於六三爻、九四爻， 不能交感相應，只得放置丈夫一邊，而六二爻與初九爻陰陽相比，故有「系小子，失丈夫」之象。
此爻寓示：一般在追隨時，多半會追隨靠近的人，但要堅守貞節，正當追求，結果才能順利。如果貪圖追利，喪失了本分，降低了奮鬥目標，與落後者為伍，追求了不該追求的，結果失大於得，導致決策。
六三：系丈夫，失小子。隨有求， 得， 利居貞。失誤六三爻與九四爻陰陽相比，爻辭譯為：傾心於丈夫（指九四爻），失去小子（初九爻），隨從於人有求必得，只有安居守正才最為有利。六三陰爻依從九四陽爻，以陰隨陽，當然有求必得。但六三爻陰居陽位而失正，恐有腆顏媚上之嫌，故注意安居守正，少出風頭。
此爻寓示：發展過程中要追隨比自己優秀的人才有利。若意圖不良，動機不純，即使追隨剛強有力的人，也不成功。
九四：隨有獲，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可譯為：被人隨從而有收穫， 占問卻是凶兆。但只要心懷誠信，行於正道，做事光明磊落，還會有什麼過錯？九四爻被六三爻隨從，說明其有一定威望，這是好事。但九四爻居於九五爻之下，是近君之位，易引人猜忌。且九四以陽爻居陰位失正，若處理問題不當就會生險，故其所作所為，要盡其誠，又合於道。
此爻寓示：人應誠信、守分，更要識得明哲保身之機，通過努力才可以達到目標，但如果功高蓋主，甚至想淩駕於領導之上，就難免被猜疑。故作為追隨者應當心有誠信，不背離正道，明辨進退之理，懂得避嫌，既讓領導放心，又使下級誠服，這樣才不會有任何失誤。
九五：孚于嘉，吉。即真誠地隨從於嘉言善行，是吉祥的。《象》曰：「孚於嘉， 吉；位正中也。」九五爻位正又處中位，以陽剛居尊，卻能中正誠信、從善如流，這是作為一個領導者的優秀品質。
此爻寓示：為人處世要堅守中正，好的追隨應擇善而隨，擇類而從；擇善而隨，擇類而從，應包括三方面：1. 追隨與自己志同道合之人；2. 對追隨的對象要有恰當的估評，只要對自己有指導作用，能夠幫助和扶持自己，就可追隨；3.不斷提高自己素質和水平，選擇正確的追隨對象。只有在追隨中堅守真、善、美的原則，前路便易得光明吉祥。
上六：拘系之，乃從維之。王用亨于西山。拘禁起來才勉強服從，為維繫感化他，須用君王在西山祭天的誠意。上六爻居於隨之極，隨從之道已發展到窮盡的地步，極則反，窮則變，已由隨從變為不隨。上六爻以柔乘剛，不願隨從，作為君王象徵的九五不得不以陽剛之力強行「拘系」，然後再用誠意予以感化。而上六爻和九五爻畢竟陰陽比近，仍有相隨之義；且九五爻以陽剛之尊居於上六爻之下，符合「剛來而下柔，動而悅，隨」的卦旨，在其誠意感召下，上六爻終會悅而相隨的。
此爻寓示：要堅守誠信，精誠團結，不論是追隨賢者，或是別人追隨自己，二者能夠形成合力，這樣才能實現真正和諧，達到安和樂利的目標。

以下舉一隨卦占例以具體說明我的觀點。

我有一位中學同學的姐姐，學業成績出眾，到外地完成學業歸來，沒多久就跟另一位同為留學生的師兄結婚。據說師兄自幼家貧，靠苦讀成功，拿獎學金完成會計課程，所以雖然女家世代殷實商人，卻半點沒嫌棄男方。師兄在事業上亦非常努力，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所有執業要求，成為註冊會計師。自此可謂平步青雲，沒幾年，不是請大家去他們的新屋入伙派對，就是見他們換新車，添家傭，一家大小出門旅遊等，真的羡煞旁人。

多年後的一次茶聚，朋友突然說師兄犯了官非，那時他跟一幫專門搞上市的人合作，師兄作為會計師，主要負責按要求準備有關帳目，核數並簽署作實，呈交有關當局申請上市。朋友續說，其中一家已成功上市的公司帳目出現問題，簡單來說就是事實與帳目記錄不符，遂引起政府有關部門注意，開展稽查，並且已報警處理，較早前更上門蒐集證據，把他們家人嚇破了膽。

就此事，我替師兄占得隨之益，即隨卦九四和上六爻動。九四爻曰：「隨有獲，貞凶。有孚在道，以明，何咎」，對這句爻辭，一般解作：「追隨他人可有收穫，但堅持下去會有凶險。能有誠信，走正途以明哲保身者，則無災禍」。另一說法，認為孚是俘虜的意思，所以全爻是描述捕獲俘虜的情景云云。

至於上六爻辭：「拘系之，乃從維之。 王用亨于西山」，一般的說法，引商紂囚禁周文王於羑里的典故來解釋，說西伯先被綑綁（拘系），後被釋放（從），乃於西山祭祀酬神。雖然如此，但亦可看成：把上六爻看成為祭祀儀式的客觀描述，被拘束捆綁的，是用作祭天的牲畜。由占卜的實情出發，本爻應理解為跟隨別人太過（到上六這地步），自己的利用價值已近消失殆盡，最後只會被拿來當作犧牲品一般看待，你變成追隨賢者，那就出現凶險；上段已明言，此爻寓示：要堅守誠信，精誠團結，不論是追隨賢者，或是別人追隨自己，二者能夠形成合力，這樣才能實現真正和諧，達到安和樂利的目標。因為事實與帳目記錄不符，成為瞞騙政府，如果不守誠信而附和，將出現凶險。

因此，師兄這難關能否平安渡過，要視乎他有沒有客觀地遵照會計準則（堅守誠信）來處理有關帳目，就正如九四爻所言，「有孚在道」，這道便是指專業守則，若確實守之以誠，就可以此自保（以明），結果平安無事（无咎）。不過從客觀事實考慮，師兄似乎真的「隨有獲」，因為自從跟有關人士合作開始，朋友說師兄撈到好處不少，所以才一直幹下去（貞凶）。

結果要看益卦——增益與助益：

益卦由巽卦和震卦組成，上「巽」下「震」，「巽」為風，「震」為雷，君子見到「上風下雷」這個卦象，得到什麼啟發呢？《大象傳》曰：「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從字形看來，上面是「水」，下面是「皿」，是水從皿中滿溢出來的圖象，是「溢」的本字，後來引申做為增加、增益，也用作有益、益處的意思。「益」字和「損」字是一對反義詞，現在會計術語中，有所謂「損益表」，大概是用來反映一間公司在一定期間賺或蝕的財務報表； 益卦的「益」字，解作增益是沒有問題的，但解作「相益」還是解作「助益」，卻有不同意見。

當括起大風，打起響雷，轟轟烈烈，是風助雷的威勢呢，還是雷助風的威勢呢，誰也說不清楚；是風使雷更響亮，還是雷使風更猛烈。

但作「助益」解，則有一點不同了。必定有一方，稍有不足或不善，另一方加以助益，或把不善之處改而為善。

《大象傳》曰：「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

從這卦象得「見善則遷，有過則改」的啟發，並不是從風和雷的具體形象而得，而是從風的迅速，雷的猛烈的特性而得。在某些行為上，我們要迅速、猛烈，能「長且久」地「遷善改過」，才有最大的得益。

於是我重點提醒朋友回去勸喻師兄，千萬不要在官司上對那些生意夥伴抱有期望，以為別人會護他周全，搞不好還會把所有責任推卸給他。結果亦不出所料，他們對於有問題的帳目，一概矢口否認知情，所有人都把矛頭指向師兄，希望藉此脫罪。後來聽說師兄因早前從中獲益而做假賬，至此被各方所有責任推卸給他，結果當然被判有罪，服刑後一家移民外國，多年以來都沒有他們的音訊了。

由此例可知，隨卦上六爻義，當以「被拿來當作犧牲品一般看待」為正確解釋。若依他說，則師兄豈不是應如周文王被擒一般，後來獲釋，且可以如同往西山祭祀一樣，「劏雞還神」，慶祝一番？雖然他們一家是否因犧牲自由，而得到補償，可以遷往西方，但絕對不是慶祝，說是敗走他鄉實一點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