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7日 星期二

香港的「生」「野」之粹

  曾經的印象香港是樓群人群。

  退休後某年某日傍晚突發靈感,一個人從跑馬地母校沿山路開拔想到半山看落日。人行道狹窄,走着走着就沒路了,只能併入行車道,身邊車流不斷車速極快,一路很是緊張。不意間至警隊博物館,俯瞰視角下──鏡頭之內萬家燈火,是人們熟悉的璀璨香港;鏡頭之外蟲語蛙鳴,溪流悄然。始知港島也田園。還有另番心情不敢語人:

  上山是懵着走的,下山也是瞎懵的。拍完照,發現天色已暗,趕快下山。憑感覺摸到灣仔峽道,兩側依山全是樹全是野花野草,燈火瞬間被一片黑暗吞吸。路倒是乾淨平整,昏暗中可見青蛙跳來跳去。躲不開的人呢車呢樓呢?都沒了!周邊啥啥全是野的野的。咫尺之隔,兩個宇宙。一路狂奔,同時也得跳來跳去躲「可怕」的青蛙。心跳之疾,一半是跑的,一半是緊張。跌跌撞撞,突然坡道戛然而止,眼前一條平寬馬路——居然站在皇后大道邊上了!

  驚魂未定中一陣疑惑:剛才這個香港,還是香港嗎?香港有這麼「生」這麼「野」嗎?

  其後行山的經歷證明,香港之「生」「野」遠不止於此。在香港生活,若沒見過這些「生」「野」,可能不太好意思說自己是香港仔。

野生的赤麂

  港島有野豬——話說港島從西到東,西高山、薄扶林、大潭,都可能與野豬相遇。比如自皇后大道沿華仁書院後身,過司徒拔道拾級而上,僅僅一路之隔,這邊學校樓宇,那邊山林幽幽,金光閃閃的金融中心搖身一變,香港便不「香港」了—林木遮日,山岩青苔葱葱,溪流滲潤,這裏極易「長出」野豬。曾與朋友在這裏行山,狹窄小徑上,迎頭與帶着孩子的野豬媽媽相遇。我初次遇上,大吃一驚,但牠們倒是眨着小眼睛挺淡定。

  香港的野豬既「野」,也愛逛街。曾有中環白領在寫字樓下與野豬不期而遇,也有警察阿sir接報警在港鐵口攔截野豬,之後送回山上。我還在筲箕灣路邊親眼見野豬一家蹓躂,面對人們圍觀,大小豬們氣定神閒——果然生活在香港都會,一副大都市氣質。

  離島有牛群——某次去西貢,正坐在巴士總站附近水池邊等友集合。突見水池倒影顯出一坨龐然非人類影像,抬頭一看,一群牛!正探頭在池中喝水。西貢雖非繁華鬧市,也算新市鎮,餐館茶肆商舖,別墅村屋,牛從何來?後來,西貢破邊洲、塔門島、荔枝窩,大嶼山梅窩、貝澳、芝麻灣……不僅黃牛,還有水牛,牛越來越「牛」。

  牛稱得上是香港「原住民」。早前香港有農業,牛是農家好幫手。上世紀七十年代,香港經濟轉型,村人棄耕到城裏工作,不忍宰賣耕牛,便放養到野外,任其自由生長。漸漸牛成族群,白天上山,夜晚下山,與人和平共處。光塔門島就有近百頭。島上草坪整齊如修,牛是天然「剪草機」。塔門牛不認生,跟遊人擠涼亭啃麵包。香港還有一群牛義工,每周長途跋涉到野外割草、裝袋、淋水,用手推車推上山餵牛,牛群圍着義工吃草,和樂融融。

  在香港,野豬受《野生動物保障條例》保護,牛隻是家畜,但依然得到很好愛護。牛頸上戴着漁農署特製的GPS頸帶,便於跟蹤所處位置、監測健康狀況,也可免其遭受交通意外。

  二零二一年初,香港約有九百八十頭黃牛、一百六十頭水牛,多數已絕育。可以想見,這是一個正在靜靜消失的物群,若干年後香港的年輕人或許不知,這座城市曾經存在這樣一群野生「尤物」。

  城郊有猴子——香港稱猴子為「馬騮」。去城門水塘,人們被提醒最多的是「小心馬騮」。目前全港約二千多隻野生猴,多分布在獅子山、大圍、城門水塘一帶。這些傢伙會爬上三十層樓開窗進屋,把居民家翻個底朝天,「香港驚現『大師兄』入屋行竊」「猴滿為患市民束手無策」——媒體時有這樣報道。書友仔黃sir夫婦住沙田火炭農莊,買來香蕉放在小院桌上,不一會兒就被猴哥偷走,坐在樹上吃。二零一五年,慈雲山附近小學被約五十隻猴子「霸佔」,害得孩子們沒法上體育課,警察和漁農署的人與猴哥對峙近兩小時,最後阿sir以擒一儆百法,捉猴王帶猴群退去……

  香港特色有「持證」餵猴,一九九九年漁農署頒文禁止擅自餵猴,同時頒六十六張「飼餵野生猴子特別許可證」,該牌照需每年續牌,不接受新申請,也不能轉讓。持證者可在指定地點「合法、自費」餵猴。如今全港持餵猴證者只剩八人,其中六人年過六旬。另外兩張屬海洋公園保育基金會生態調查員持有,他們僅在工作時間餵猴。

        除上述幾種野生動物外,比較稀有的品種還有赤麂、果子狸、鼬貛、小靈貓、松鼠、蝙蝠和豹貓…等等的野生動物,也是隱藏在郊野的樹叢內。

  對於與我們一起在香港生長的野生動物,最大可能尊重牠們自我的活法,尊重樹木自我的活法,尊重石頭自我的活法,「生」得幾無雕琢,「野」得不刻意──這就是香港「生」「野」之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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