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起:漢學家史景遷、孔飛力、魏斐德的著作《追尋現代中國》《他者中的華人:中國近現代移民史》《洪業:清朝開國史》。
楊絳與丈夫為錢鍾書都是著名文學家,她在《洗澡》跟錢老的《圍城》,表現出她的愛國情懷。「中國的語言是我們喝奶時喝下去的,我們是怎麼也不肯放棄的」。拳拳赤子之心,為當代的年輕人樹立了一個標杆。對於我們這些喝奶時就喝下中文的人來說,掌握漢語自然是駕輕就熟,得心應手。但年輕一代若在喝咖啡時去「喝外語」─在青年開始學英語,那就一定會感到「駕重就生」,難於通過讀、聽、說、寫這一道道難關,甚至數十年後還不能寫一篇像樣的英語文章。而對非華人而言,漢語,這門世界上最難的語言,要去諳熟,去精通,再去研究中國歷史、政治、文化,去著書立說,這該有多困難,若讓李白給他們一句忠告,他或許會說:「此乃另一條蜀道。」
可歷來就是有不少歐美學者走上這條「危乎高哉」的蜀道,百步九折,顛連攀緣,終於成為功成名就的漢學家,年前以八十五高齡謝世的史景遷就是典型一例。
史景遷(Jonathan D. Spence)是英國人,生於倫敦,近三十歲獲得美國普林斯頓大學博士學位,後來便在該校從事教學、研究、著述,寫下十餘部有關中國歷史的專著。他一直沒有加入美籍,說是「為何要背叛莎士比亞呢?」他忠於莎翁,乃肺腑之言,可他似乎更景仰司馬遷,而正是這個「史景遷」,大膽闖入方塊字和文言文迷宮,然後用一生精力皓首窮經,博學通覽,嚴謹考證浩瀚的中外檔案史料,甚至不放過清朝皇帝御批的奏摺,終於能像司馬遷寫《史記》一樣,「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撰寫中國的歷史事件和人物,又像蒲松齡寫《聊齋志異》一樣,用瀟灑流暢的文字寫下引人入勝的歷史故事,做到他自己所要求的「歷史與文學合二而一」,他因此被視為一個最善講故事的歷史學家。
史景遷的書為英語讀者描寫了不少中國讀者原先也不一定熟悉的歷史人物。你看,與康熙一起走來了曹寅─曹雪芹的祖父,一個能寫詞賦詩、善譜昆曲的名臣;胡若望,一個天主教徒,去法蘭西作「惶惑之旅」,不料被關進瘋人院;王氏,大歷史背後的小人物,清初山東的一個女子,不堪生活重壓而慘死;那位與徐光啟親切晤談的則是利瑪竇,一個義大利傳教士,傳神學,也傳幾何學、地理學,並向西方介紹中國文化。
除了不少活生生的人物,史景遷更從多方面展現中國歷史的漫長歷程和廣闊圖景。他寫《大汗之國》─西方人眼中的中國;寫《太平天國》,剖析這個歷史評價不一的事件,並通過歷史脈絡來追尋洪秀全的內心世界;寫《中國縱橫》,反映他如何努力正確、公正、透徹地思考中國;寫《改變中國》,介紹過去三百餘年裡前來中國的西方顧問如何看待、怎樣輔助這個古國,其中有天文學家、醫生、翻譯家和工程師;寫《追尋現代中國》,既挖掘中國的過去,也闡釋中國的現在。
他的著作大多已譯成中文,也即為中國讀者開啟了瞭解自己國家的另一個視角,不論你是否贊同他的歷史觀點,他確實能為我們提供新的思考角度,增添認識上的深度。
史景遷離世消息不禁使我想起了另一些漢學家,他們也都像史景遷一樣,熱愛中國文化,一生潛心於漢學,孜孜矻矻,勤勉不懈,寫出一本本著述,又培養出一批批新人。
如孔飛力(Philip Alden Kuhn)(一九三三至二○一六),他也生於倫敦,父母是在英國為《紐約時報》《紐約客》撰稿的作家。他先後在哈佛大學求學、執教,師從費正清,並接他的班,擔任費正清研究中心主任。作為漢學導師,他覺得教學是給學生們提供「麵包和奶油」,有幸帶他們一起進入中國的悠久歷史和文化,做一名相容東西文明的多元學者。由於栽培的學子質優量多,他被譽為「歷史學家中的歷史學家」。學生們都記得他嚴厲而又詼諧的形象:坐在大書桌旁,桌上攤滿了有關中國的文史資料和報刊文章,他高高卷起衣袖,隨時取下夾在耳朵上的鉛筆,在這些文字材料上圈圈點點。學生們也知道他是屬於第一批有機會研究故宮檔案史料的美國歷史學家,也因此有了他的代表作《叫魂》。他的其他著作還有《中國現代國家的起源》、《他者中的華人:中國近現代移民史》等。
還有魏斐德(Frederic Wakeman)(一九三七至二○○六),一個周遊列國、懂多門外語的學子,最終成了最愛中文、最愛漢學的歷史學家。他父親因寫暢銷小說而致富,便帶著家人離開紐約漫遊世界,Frederic也就先後在墨西哥、古巴、百慕大、法國和西班牙接受「世界教育」。十八歲進入哈佛大學,修讀歐洲歷史和文學,可他的博士論文寫的卻是太平天國,後去巴黎索邦大學進修,因學法屬印度支那歷史而打開了漢語學習之門。曾先後去臺灣學中文,去大陸作研究,並娶了中國太太、翻譯家梁禾,所以他的漢語說講、翻譯能力都很強。始自一九六二年,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成了他終生事業的起點和歸宿,在那裡修得中國近代史博士學位,後長期擔任中國歷史教授、東亞研究所所長、中國研究中心主任。熱心於教學活動,也熱衷於研究和著述,多部作品以宏觀的洞察力著稱,影響深遠,如《講述中國歷史》、《洪業:清朝開國史》、《上海三部曲》等。
魏斐德,孔飛力,史景遷,三個潛心於漢學的人生,早被譽為美國「漢學三傑」。他們對中國歷史和文化的濃厚興趣和誠摯感情,對漢學的深入研究和豐碩成果,真值得我們中國讀者欽佩、尊崇。他們在人文上的那種寬闊視野和包容胸懷,顯然可使不同制度的國家靠得更近,彼此理解得更深,從而相處得更和諧,更敦睦。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