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62年虎年除夕前幾天,媽媽帶回一隻半歲虎斑貓回家,是斴居貓咪多月前誕下的,我們給牠起名叫蘇時Sosie。這件事對我印象很深,除了牠是我童年的良伴,也算是一甲子前虎年收到的吉祥物。
Sosie初進家門就賓至如歸,全無瞻顧逡巡。飛檐走壁之餘暇,酣睡如豬,鼾聲如鼠。遠遠聽到小鳥歇腳在天井上,就肚皮貼着地板,匆匆悄悄,潛伏而來,猛然躍起三尺高,撲到數尺遠抓鳥的行為。只有在打鳥的時候,牠才真的像一隻小老虎。
虎斑貓前額有「M」形標誌,有些身上還有一圈圈的花紋,很像老虎。虎、獅、豹都是貓科動物,有類似貓的外形和習性。《納尼亞傳奇》第一部《獅子、女巫和壁櫥》,白女巫殺害獅王阿斯蘭之前,先緊緊縛住牠,剪去鬃毛,群妖歡呼:「牠原來不過是一隻大貓啊!」貓很好奇,有諺語Curiosity kills the cat。動物行為學家Jane Goodall的自傳《Reason for Hope》寫她在非洲觀察野生黑猩猩時,遭遇一頭好奇的雄獅,尾隨她一百多米才離去;某晚又有豹來訪,僅是覺得新奇,並未傷害她。
貓科動物雖然相似,但人們總說「虎虎生威」而非「貓貓生威」,「河東獅吼」而非「河西貓喵」,因為獅、虎遠比家貓威猛,首先形體就大得多。大約早半年左右,我家收養了一隻橘貓。在還沒有桌子高的我看來,牠就是一隻龐然大物。有一天,父母將煮好的魚兒放在餐桌上,叮囑我:「不要讓貓跳上桌子!」我頓感雙肩不勝重任。大人離開後,橘貓立即跳上椅子,已然與我一樣高。我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站在旁邊,將牠從頭頂擼到尾巴尖兒。牠瞇起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樣子。我於是努力擼了二十分鐘的貓,保護了魚兒,至今引以為榮。可惜橘貓貪食,走到鄰居偷食,被鄰居狗兒咬傷,因而不知所踪,導致媽媽領回Sosie飼養。
虎比貓威猛,也因為虎會嘯,貓只會嘶,虛張聲勢,並且沒有虎的尖牙利爪。《韓非子.二柄》:「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釋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則虎反服於狗矣。」封建君王,令從己出,權力就是「勢」,大權旁落正如虎失爪牙,會受制於伺機而動的佞臣。不過,貓並不用爪和牙征服世界。牠們熟諳人類學,大約一萬年前就已馴化了人類,從那以後,貓假人威,過着錦衣玉食的家居生活。日本平安時期隨筆《枕草子》記述天皇的御貓,極為受寵,某日被宮中的狗「翁丸」驚嚇,天皇震怒,下令將狗痛打一頓後流放。
村上春樹養過很多貓,說貓有「合拍」和「不合拍」兩種,外表看不出,必須養幾個星期才知道,大約三、四隻貓中有一隻「合拍」的,很難得。人際交往亦然,說不清道不明地一見如故,只能用「有緣」解釋。貓大概最適合與學者、作家為伴,各自沉思,互不打擾。村上的「繆斯」,錢鍾書和楊絳的「花花兒」,梁實秋的「白貓王子」,想來都曾為幾位大師的寫作和翻譯默默增神助力。我常問陪我發呆的貓:「想什麼呢?」牠通常打個青面獠牙的大哈欠作答。貓的大腦比較發達,七情六欲俱全,卻只關心自己維生所需,並不考慮生死、靈魂這類沒有答案的問題。人需要貓的陪伴,也許正因為人羨慕貓,卻無法像貓一樣生活。
有些人對動物為所欲為,寵物、家禽和野獸都不放過。朋友的貓被主人去爪,這種殘忍的手術使貓無法抓撓傢具地毯,也導致貓終生殘疾。有的現代大型養雞場將雞關在極小的籠中,為防止雞互啄,用機器將牠們去喙。在美國,不少農場主以保護家畜為由,將附近的美洲獅、北美山貓等幾種「大貓」以及狼、郊狼有計劃地趕盡殺絕,導致一系列生態噩夢。Jane Goodall、Margaret Owings那樣致力於保護野生動物的有識之士以及領養被棄或殘疾動物的人,就像對鳥獸蟲魚充滿仁愛的聖方濟各。眾生有靈,萬物一系,不知多少走投無路的動物與他們相依為命,共同維繫着這顆孤獨星球上脆弱如蛛網的生態系統。
記得74年我完成預科,剛巧是另一個虎年。老貓Sosie已是相當於人的七八十歲,每天只是賣賣萌,睡睡覺,對外面的鳥兒興趣缺缺,到了飯點兒只是敷衍了事,嗅嗅吃吃罷。可能因為牠的嗅覺、味覺和聽覺大不如前,變得遲鈍,牠的食慾下降,靈活度也較差。某天晚飯時間,Sosie不知所踪!聽說没有貓兒會老死在家中,牠們會自己找個安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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