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預測Trump有很大機會成為新一任總統,其原因與術數有關。本文以另一角度解釋:
美國總統選舉選前戰況激烈,特朗普會贏,一來不少美國人相當不滿現任總統拜登過去 4 年的表現,二來民眾普遍對賀錦麗印象麻麻。最終賀錦麗「三輸收場」,除了輸掉選舉人票,連實質民選票都少特朗普 395 萬幾票,即使同拜登 4 年前的得票比,都少 1500 萬票,今次結果顯然民心所向,清楚不過。
如果了解美國的朋友,應該不會對選舉結果,感到很意外。美國立國到現在,雖然都未夠 250 年,但是當年他們都是靠革命,踢走英國和法國人,宣布獨立建國。得來不易的立國歷史,令到美國人,普遍都是很愛國,同時亦都很 admire 強權、強勢的領袖。同香港不同,在美國,即使讀書很叻,受人尊敬的程度,可能都比不上,運動表現優勢的一群。
美國人更覺得,美國是世界最優秀的國家,不論講軍力、經濟國力,都是世界一哥,他們不接受國家經濟滑落,所以當大量製造業,將工廠遷離美國,令那些原本經濟蓬勃的地區,變成沒有經濟動力的「鐵鏽帶」,原本的中產階層,淪為失業的「白垃圾」,都是令很多傳統的美國人,憤恨不已,所以 Trump 成日掛在嘴邊的口號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 (MAGA) 確實是 hit 中了很多人的內心。
美國人亦不相信社會主義,他們相信只要有能力,有決心,有夢想,就一定有機會向上游。美國人亦都不抗拒移民,因為美國本身都是一個移民國家,以往國內,亦都有大量移民的成功故事,但是他們就不鍾意非法入境者。
特朗普即將重返白宮,將會對未來世界局勢,有甚麼影響呢?我就想跟大家分享,兩個有趣的分析預測。其一是,特朗普當選,他應該有能力,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戰,
因為特朗普講過,他一上台,24 小時內,就會結束俄烏戰爭。究竟他是否有本事,就不得而知,但是大家相信,他會盡快出手,推動停戰。之前特朗普陣營話過,他一旦上場,可能不會再給一粒子彈,或者軍費上支付俾烏克蘭。烏軍軍備不足,是否可以迫使兩國,達成停戰協議,大家可以拭目以待。
另一個大家關心的,自然是他上場之後的中港政策。我覺得特朗普,始終是個生意人,什麼都講 deal,凡事有得傾,反而冇民主黨,經常講自由民主呢啲意識形態的包袱。他雖然曾經揚言,話會加大對中國的關稅,但大家要知道,加關稅,對出口國的影響,反而不及入口國,如果再加關稅,美國國內通脹再加劇,國民要進一步捱貴貨,他又點面對這樣的民怨呢?
另一點我想提的,是 Trump 今次找對了 J D Vance (萬斯) 做他副總統,是幫他吸納到,不少鐵鏽區選民,以及年輕選民的支持。萬斯今年才 40 歲,如果 Trump 能夠完成 4 年任期,Vance 大有機會,接棒做多兩屆,民主黨要變天,可能要等多 12 年都不定。
其實我並不讚賞特朗普的人品,但作為一個業餘評論員,不能因為討厭某人的風格,就拒絕承認對方的強勢。所以本文內容保持原樣,只是把原來預測的措詞改成事實的描述。日後他能否安全做滿4年只有天曉得,但他代表的政治社會運動將延續,此乃我強調的要點。
在特朗普參與並贏得首屆大選的2014/2015年間,西方學術界傳媒界已經警告世人:特朗普主義代表的是一個席捲西方發達國家的普遍潮流,它不會因為特朗普2015年尾的勝選或敗選而消失。這股潮流很相似於十九世紀後期至二十世紀初期席捲西方發達國家的那股強大政治社會運動,它最終引發了兩次世界大戰,讓十九世紀尾的全球樂觀主義被二十世紀上半葉的末世悲觀主義所取代,因為兩次大戰滅絕了8000萬人。
民族國家主義至上
抗擊國際化
特朗普本人的教養和說話風格雖然粗鄙,但特朗普主義卻是一個根源深厚的意識形態,它直接連掛十九世紀下半葉歐洲經濟貿易的繁盛和隨後的衝突。根據我以往的研習,特朗普主義與十九世紀尾至二十世紀初歐洲的那場政治社會運動之呼應,表現在幾個關鍵要素上,均與當今國際局勢密切相關,特別是接駁近7年裏(始於特朗普首任總統期間)美國針對中國的阻抗措施。
特朗普運動裏面首要的是民族主義/國家主義至上,特朗普及其盟友們把Nation-State民族國家作為根本的立足點,去思考、鼓吹和籌劃國內國際的主要政策法規。早期民族主義/國家主義至上的立場,是為着抗擊二十世紀初的國際主義高潮,當時叫國際化(國際化受到馬克思的高度推崇),也即當今所說的全球化。
那個時代歐洲最發達的國家,主要是英國、其次是荷蘭和法國沿海地帶,其精英階層大力推動自由貿易,堅信技術最先進和金融最發達的西歐,能夠通過自由貿易和金融國際化把本地產品和服務推銷到鄰國和遠方,既刺激了本經濟區域(不是以國界劃分,而是以產業鏈劃分)的繁榮,也帶動全球欠發達地區的脫貧和增長。
這種經濟貿易雙贏的區域整合和國際交往持續下去,還會把民族國家之間的戰爭風險降到最低,因為戰爭毀壞跨國貿易,對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理性的政治家不會幹這種蠢事。與這些經濟貿易界和金融界精英們遙相呼應的,是歐洲的文化知識界精英,他們堅信未來的世界將是國界消失、國家消亡、民族融合、文化普世主義、天下大同的新紀元。
這兩界精英圈掌控了巨量的物質財富和文化資產,精通多種語言,自由流動於不同國家之間,在許多大都市尤其是港口城市都有自己的活動基地。他們自認為是國際主義者,並不忠誠於某一特定的民族國家。博友可以把這個現象對照一下1990年代初以來美國東西海岸最發達的地區,難道你看不出一個世紀前歐洲的國際主義者,與一個世紀後美國的Globalists全球化主義者很相像嗎?
你如果再看看這些年特朗普及其MAGA鐵桿支持者,比如萬斯和班農,對美國金融界文化知識界傳媒界精英的挖苦和聲討,歷史的回聲是那麼交相呼應、強勁有力。他們對這些國際主義者/全球化主義者最厲害的譴責,就是罔顧本土民眾的生存艱難和本國經濟基礎,大搞產業外移,把賺來的巨量財富留在境外逃稅天堂;而且力圖沖淡美國的宗教文化根基,推行woke策略。
回顧一個世紀前的中歐東歐,多數地區還處在工業化初級階段,甚至(俄國東部)是在手工業和農業社會狀態。相對落後的中東歐國家政府,很明白本土廠商缺乏競爭力,會被國際自由貿易全盤壓垮。如果發生這種狀況,這些落後國家就保不住經濟緩慢增長的來源和政府稅收,更無足夠資源養活一支新興的常備軍。因此這些相對落後的國家就想方設法,減緩乃至阻擋來自外國先進企業的自由競爭。
德國曾以國家機器推動工業化
於是,夾在歐洲最發達的西部和落後的東部之間最大的國家德國,率先實行了以富國強兵為宗旨的經濟貿易方略,以政府主導的產業政策來對抗以英國荷蘭為首的自由貿易政策,由國家機器推動工業化。德國的貿易競爭模式不是以私營廠商為立足點,而是以民族國家為基點。對外貿易須以增強國家的綜合實力為宗旨,特別是以提升國家的軍事潛力為目標,絕不能以單個私營廠商的盈利為衡量成敗得失的標準。
德國的對外貿易模式──被稱為重商主義(mercantilism),中文翻譯表意不甚準確──不但很快在本土成功了,而且啟發了其他的後發展國家,主要是俄國和日本,而這三個國家都是軍國主義擴張主義的典型。出身於俄羅斯帝國的哈佛大學經濟學教授格申克龍(Alexander Gerschenkron,他被認為是哈佛大學將近400年裏最有影響力的兩位經濟學家之一,另一位是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在其著作Economic Backwardness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把以主權國家操控的對外貿易模式和產業政策的道理,最早系統地解釋清楚。
力爭貿易順差擴軍
終爆發歐戰
近幾年該著作一再被援引,作為理解當今國際貿易衝突的大背景之經典參照。該著作強調:「像德國的銀行一樣,俄國的官僚機構主要對大規模的企業和企業聯合體感興趣……政府對於工業化的大部分關心是以其軍事政策為基礎的」。對外貿易是戰爭經濟的必要環節,一國的貿易順差有利於該國擴軍備戰。經過約30年的奮鬥,德國成為僅次於英國的軍事強國,俄國亦步亦趨。不久,歐洲大戰開始,交戰雙方是此前經濟貿易交往密集的國家,曾經被認為它們不會發昏到相互開炮廝殺。
博友諸君,我這裏並不是為着講古,以上回顧的歐洲十九世紀中後期至二十世紀初,以德國為代表的後發展國家通過出口貿易和產業政策建立綜合優勢的歷程,近十幾年(我收集的資料至少是從2011年起)被美國西歐分析家們用作參照系,反觀中國在國際競爭中所採用的長時段戰略戰術,其核心──這是西方智庫的總結,並非我的描述──是以國家機器作總體規劃和全盤協調,以國家銀行作錢袋,以國有土地和人力資源作輸血管,以國家外交政策作保護傘,扶植支持本國廠商進入國際市場競爭。競爭的勝負不是以單個廠商乃至某個產業的成本和盈利為評價標準,而是以提升中國國家的整體實力為最高目標。
面對這樣的國家整體競爭模式,西方的私有民營廠商如一盤散沙,被各個擊破。特朗普競選演說曾經使用的措詞很惡心──「China rapes us!」卻獲得聽眾的激情鼓掌。特朗普第一任期間的首席貿易代表萊特希澤(歐盟智庫預估他是特朗普第二任期間的財政部長),反覆講解西方流行的自由貿易觀念太誤導,「No trade is free!」即:凡是相信國際自由貿易的人都太天真,國際貿易已經是主權國家之間的拚搏,而不是單個私有廠商之間的誰賺誰虧。特朗普競選期間關於對外貿易衝突和增加進口關稅的言論,均是基於這一理念。
萬斯等共和黨鷹派中生代可接班
我早就解釋,即便特朗普不能再進白宮,特朗普主義所代表的政治社會運動卻不會退潮。不要忘記,他選擇的副手萬斯剛過40歲生日。若無意外,他在美國政壇上能夠再拚搏幾十年。共和黨裏45至65歲的中生代強硬派有很多位,多半是名牌大學畢業,多半是法學院的辯才,還有幾個是在軍隊或國民衛隊裏服役過的戰狼式人物。他們是廣義的特朗普接班人,即便老爺子本人跑不動了。現在他勝選了,發誓用行政當局的力量把他幾年前開始的運動推進下去,他的勝選演講裏最頻繁的措詞就是「運動」。
美國針對中國的競爭至少是未來20年的長跑,我們身在香港必須清醒地跟蹤大趨勢。本文標題「跨世紀的政治社會運動」,是指該運動勃發於十九世紀尾至二十世紀初,而特朗普主義及其推進的潮流,把它血脈賁張地串接到當今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