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亭老教授斗數時,他認為斗數的預測方法,只不過是利用各星曜的分佈,顯示一種運程的趨勢。那麼如何利用命盤顯示的趨勢,推斷出實況來?
東郭子向莊子提出以下的問題,並非「世間事物有沒有一個『自然客觀規律』?」而是直截了當地問「所謂道,惡乎在?」那個所謂「自然客觀規律」的東西,在哪裏可以見得到?想來莊子在此之前早已有「道」的說法。當其時,針對東郭子上述所問,他答的是「無所不在」。再而舉例,所舉例子都屬一些日常可見之物,更愈來愈卑下:先是螻蟻昆蟲,之後是稊稗野草,之後是磚瓦,甚至是屎尿。莊子言下之意可能是,科學的基本原理,在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中都可以見得到。
然則莊子並不是科學家,他憑什麼這樣說?其中有兩個道理。
道理之一是「舉一反三」。此話出自《論語》〈述而〉篇。子曰:「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舉一隅不以三隅反,則不復也。」南懷瑾老師解釋:那是原則性的教育方法。所謂「憤」是激憤,譬如有一件事,對學生說「你不行」,刺激他,把他激憤起來,令他聽了這句話後,非得努力去做到不可;再而「啟」,進一步啟發他。同時,引起他的懷疑,用現今流行的說法,使他有「批判」之心。「悱」是內心有懷疑、不同意;多懷疑就自然會去研究,也就是「發」。除此之外,須多方面看。一個正方形有四角,在說明了一角的狀況之後,應該能夠循之而推論其餘三角。孔子說,如果做不到上述這些,「則不復也」,重複地讀死書,沒有用。
莊子藉之表達的另一道理,可以說是中國哲學思想的一個套式。這方面最顯著例子是《易經》。有人說《易經》是中國的百科全書,它包含天地萬物之理。這個說法可以視之為「對」,也可以視之為「不對」。我試舉一個「意象」形式的例子說明。中國人的象棋和外國人的國際象棋(西洋棋)用的棋盤,樣子都差不多。兩者主要皆是包含縱橫9條線,分作兩邊對壘。只不過,中國象棋的棋子走的是「線」,西洋棋棋子走的是「格」。基於棋盤之線是單數的9條,不能均分,中國象棋於是把中線一分為二,成為楚河漢界,令兩邊都各有五條橫線。這個「沿線走」而非「沿格走」的規律,也見於圍棋。
可以這樣比喻。西方鑽研的方式是「實事求是」,循事物(每一格)的本身狀態,方方正正地探求其中的實際資訊,於是須建基於計算,一絲不苟。中國人走的則是事物中的脈絡,看其中(每一線)的轉折變化,以求了解形成的大勢。
亭老提到「見微知著」和「舉一反三」。兩者是不是一樣?表面上看來,好像都是同樣的操作:同樣都是從小範圍去到大範圍,從近處去到遠處,從簡單去到複雜。但事實上有一點兒差異。在「見微知著」之前,往往須「洞燭入微」,一路向着「微(觀)」的方向走,希望在了解「微」之後,能得以知道「著」的情況;換言之,隱隱然暗示其中有「步往一個較基本層次」的企圖,為的是務求最終得到更宏觀的了解。「舉一反三」則是未必先有「向微」(向內)探索的舉措,而只是就「已知」去作推論,藉以再進一步,大體上測度(甚至武斷地確認)遍及其他方面涵蓋更大幅度的景況。所以,循兩者能分別得到的結論,大可會是迥然不同的。前者可以(雖然並不一定)有「鑽研」的前置動作;但無論如何,視當前的事物為「微」,再而孜孜地去「見微」(看清楚),目的是「知著」。後者是,明明眼前能看到的只是「一」,但是在想像中將其擴闊,推廣開去,令自己能夠有所「領悟」,從而看到「三」。
在某一個程度上,以上的所說,可以很籠統地描畫出西方與中國在傳統「治學」文化的觀念及方針上,各有各採取的不同態度。
在西方,直至大約十七世紀,宗教(尤其是基督教教會)是社會中的一股強大力量,替所有人的生活甚至思想,加上一套枷鎖,牢牢地扣住;離經叛道是絕不容許的,甚至構成罪行。教條式的管治去到極端,人心思變,形成了所謂「啟蒙運動」。人們開始擺脫單純對神的盲目信仰,轉而正視現實知識的理性分析,更根本性地、敢於求知。再而發展出一套大家公認為合理的普世原則,以及各種事物的「價值」,將人類的意識,從不成熟的無知和錯誤狀態中,解放出來,從而在理性的基礎上,建立每一個人與生俱來自由與平等的概念,對傳統的社會習俗和政治體制,施以理性審視並加以改進。這種豁然大悟的情懷,好比是「啟蒙」;繼而組成一股潮流,所以稱之為運動。
在這個運動的演進中,很自然地,逐漸孕育出一套科學化的治學方法。正如「啟蒙運動」始於「理性」的覺悟一樣,這套方法根本上正正就建基於「理」:有理有序地從「洞燭入微」着手,再而有理有序地「見微知著」。至於在另一邊廂的中國,早已有源於《易經》的另類「方法學」,其中沿着走的,乃是一條更接近「舉一反三」的途徑。
孔子在公元前600年提出了「能近取譬」和「舉一反三」...等類推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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