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看似動感之都,活力跳躍,卻深藏着一些固守不變的東西,摩登時尚的一面之外,還保留很多在別處很難尋到的老傳統老習慣。成為這個城市特別的「舊味」,港式鄉愁。不用時光隧道,在香港的街巷裏走上半小時,時間的穿越感撲面而來,一時讓人恍惚:我在哪裏?我在哪個年代?
高樓大廈之間,夾雜着街市、雜物店、文物店、海味舖、批發市場,店面不大,風格老舊,製作工藝和銷售方式也延續着老傳統。
這些小店舊味,往往有着數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歷史,是香港最原本生活方式的承載。若論摩登,香港與其他現代都市別無二致,甚至更加光鮮亮麗。而這些「老舊味」,卻帶着一種極鮮明的辨識度,將香港從千篇一律的現代化鋼鐵森林中區分開來,老港人閉上眼睛就能從空氣中嗅到它的存在。那是屬於香港的專有香氛。它們其貌不揚,夾雜於大街小巷,店面又小又舊,樓梯又窄又舊,桌椅也又老又舊,菜餚一直就是不變的舊味道,總之就是一個「舊」字,但客人念的就是這一個「舊」。許多老店是一家人一代一代傳承幾十年上百年,員工也是一幹就是幾十年,顧客一來就是幾十年,飯菜一吃就是幾十年。彼此相熟如老街坊、老朋友,對菜餚的熟悉如同家裏的廚房。這裏邊,是堅守、是傳承、是留戀、是懷念,是舌尖上的記憶,是觸發淚腺的芬芳酊。
這家潮州風味的凍魚,鮮嫩與滷味兼得,略蘸豆豉醬可添鮮鹹,不蘸則品出魚鮮,直叫人欲罷不能,追加一條又追加一條。那家的臘味煲仔飯,小灶爐火沙鍋,一鍋一鍋蒸出來,帶着恰到好處的微焦鍋巴,飯香、豉油醬香與臘味之香在堂間蒸騰,只一聞則味蕾綻放,腸鳴催討。經年下來,沙鍋換了一批又一批、爐灶換了一茬又一茬,味道還是那個味道。
文物店的傳統是待客上門,有客戶前來諮詢,立即拉下捲簾門,閉門洽談,以免同行惡意競爭拉客。有時還要在店家吃飯,待到天黑避開周邊眼目才悄悄離開。生意談得成談不成另說,換了一家談還是這樣,商家不打照面,客戶心知肚明。
商舖和批發市場的傳統是多年老主顧在他們這裏下單—他們向內地或海外供應商訂貨—到貨後再送到顧客手上。一家一戶一店舖,名為貿易公司,實為家庭之業。老街巷裏搭建的簡易房看似門房,對着巷子的窗戶下坐着幾個年輕人,各自對着一台電腦—也許這就是港式家庭「貿易公司」最現代的辦公方式了。銷售方式也少有網店、直播帶貨、團購。批發市場商舖內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主要支付方式仍是現金,用不慣刷卡支付、電子支付。疫情之下,食大過天,需求不減,再加上政府的紓困政策扶持,令他們紓解緊迫感危機感。
這種一家一戶「散裝」的經商方式,貌似自由靈活,也使得香港這個現代都市對於一些人,某種程度上像是「桃花源」,「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人們埋頭於眼前的生計,有工做有糧出就不成問題了,對外界發生的變化發展似乎毫無察覺,一切按着老習慣老模式,不斷重複着「昨天的故事」。
還有一些眼見不到、切身體會得到的老習慣。在銀行開戶,需要住址證明,即住所地址所收到的繳水電煤的單據。搬屋時更必須有這類單據,其他銀行事務,特別換取新信用卡,也需要時間才辦理好。後來我想更改收信函處為辦公地址,但因地址沒有這類單據而沒法辦理。我問銀行:我提供的地址一定是能夠確保自己收到信件地方,我為自己負責。為什麼一定要住址證明呢?得到答覆:這是規定。
支票在香港仍然很普遍。銀行給我開通了簽支票的業務,我自己也曾想像過手持一支老式鋼筆,簽上名字那種感覺。但迄今我沒有簽過一張——人窮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電子支付它不香嗎?三秒就搞定了。
銷售文化也有自己的習慣,舉例說某店家寫着「浴巾一條50元、兩條90元」,如果兩個顧客想當場拼團買兩條,人們大多覺得這樣沒問題的,但香港的一些店家會立馬黑臉不賣。可是單身漢一下子買兩條浴巾並不太符合需要。
舊味既是一些彌足珍貴的鄉愁傳統,一定程度上也是束縛更新和改變的老繭房。香港對於老街區老建築的保護使用有一個詞「保育活化」,既要保育好、也要改造用好。其實「保育活化」用在很多地方,都很恰當,關鍵是保什麼改什麼,如何保如何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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