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梅艷芳》上演,最科學的數據是票房數字,香港票房一星期已衝破二千萬,算是不錯。今天與老伴去看的早場,影院幾乎坐滿,觀眾老人居多,他們來此多為尋求八九十年代的感覺。被港人親切稱為「阿梅」的梅艷芳若還活着,今年才五十八歲。可惜天妒英才走得太早,留給港人一串串讚美、惋惜與遺憾,也留下了一個個話題和謎語。
聽說《梅艷芳》籌備了七年,電影一開始引起觀眾的歡笑心情,因為扮演梅艷芳的童年,是羅敏莊的女兒陳禛,之後再殺出一個架着方框眼鏡的白只,飾演黎小田。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我在跑馬地讀小學,乘搭電車番學,必然經過利舞台;望見銀幕呈現着利舞台與波斯富街一帶的百分百還原,甚至掛在禮頓中心的建國酒樓招牌也在,對美術設計拍出的奇景,感到非常慨歎。
不斷的新舊交替,新演員演舊人物,還有昔日與新拍攝影像穿插。從第一屆《新秀歌唱大賽》開始,至今仍沒有勇氣打開重看張國榮出殯時的紀錄片。在此前更有一段由古天樂飾演的劉培基,得悉張國榮的噩耗後,坐在的士上不發一言的那種哀痛、自責。這種強勁的壓逼感已令我透不過氣來,到出殯紀錄片一出,再也控制不了。我看電影很少喊的,但在《梅艷芳》最後一場,是演她生前最後一場演唱會,紅館的影像,旁邊打着「離世前四十天」,字體低調,用字簡單,但這個數字深深象徵着意志、堅決精神、貢獻、對舞台與觀眾的尊重、為事業的犧牲。《夕陽之歌》還未出,我流下淚了。原來,這就是緬懷。
梅艷芳四歲出道,得新秀大賽冠軍後,幸運遇上了劉培基。經他指導,阿梅形象從此百變:乖乖女、壞女孩、妖女、情人……她在電影和舞台上每一個形象,都會令人耳目一新,得到一次歌視享受。
無論是那類香港人,不管當年是否喜歡過百變梅艷芳,有否嫌棄過她的俗艷,心底裏多少也會懷念這位歌影視藝人,多多少少懷念已經默默流逝的歲月。
問題已經不是王丹妮演不演得出梅姐的霸氣,劉俊謙能做到幾多成哥哥的溫柔,或者古天樂有幾似劉培基。而是當你在這個花自飄零、前路難行的時代兀自沉吟之時,忽爾叫住你,着你回眸,再一次把你捲進前塵往事種種悲歡離合,這個衝擊能有多吃緊。根本是一段前奏、幾句歌詞,已把你的魂魄攝進去,叫你久久不能動彈。
都說大運(七運)最後的一兩年,總有一些代表人物會隨大運終結而離我們而去。2002、2003年,七運最後一兩年,羅文走了,張國榮走了,梅艷芳也走了。他們的離去,似為我城的流金歲月拉上帷幕。從此,不得不為這段風流愉悅、纏綿悱惻的香港文化,畫上句號。
猶記得那是一個TVB製作什麼節目,香港人都會囫圇吞棗般消化的年代。第一屆新秀那夜,梅艷芳披着俗不可耐的金色戰衣,以過分純熟的台風,過分老練的歌藝演繹《風的季節》,然後翌日,整個香港都認識了這位幾歲就在荔園唱歌的女子,時維1982年。其後的21年,梅艷芳和香港人帶着一種「夢伴」的不羈,風風火火一起闖越跡近紙醉金迷的七運。
我們懷念,因為我們欣賞那時人與人之間的互信、義氣和真性情。除了怕窮,大家什麼都不怕,還堅信獅子山下可以創造一切奇蹟。邊緣回望,滿懷倦,也無言。
我最喜歡的是阿梅的歌,特別是慢歌。她的聲音辨識度很高,曾被認為接近徐小鳳,但小鳳姐始終在走華貴或優雅路線,阿梅則更為「百變」。她的快歌硬朗灑脫,激情四溢;慢歌則滄桑十足,意韻悠長。其中《似水流年》電影插曲的慢歌更耐輕吟淺唱:「留下只有思念,一串串永遠纏。浩瀚煙波裏,我懷念往年。外貌早改變,處境都變,情懷未變……」獨唱獨酌,眼前便是世事世人的一片滄海桑田。
人人都問:這部電影值得看嗎?
我會說:你究竟想看什麼?
如果你想看王丹妮像不像阿梅,那你大可不必進戲院,乾脆重看梅艷芳演唱會已經夠感動。
要看,就看香港怎樣製造傳奇。怎樣拍攝,努力把時光留住,為最好的香港留下及乾杯,然後再學阿梅,努力在現有崗位打拚。
有幾點必定要看——
一看古天樂演的神似。演活劉培基這形象設計師如何把型格阿梅打造成女神,演一個忠實朋友的不離不棄老實忠告,更演一個演藝老闆級大哥的古天樂,怎樣重疊在今日二○二一年香港照顧同行新人。我敬古老闆!
二看林家棟,戲味十足,演阿梅生命中重要人物——伯樂,塑造pygmalion,蘇孝良這華星大佬,不怒而威,絕對有款。經典句:「唱歌最重要是感覺,特別是慢歌,不是要唱出你有多傷心,而是唱出唏噓。唱快歌不是唱出興奮,應該是唱出反叛。」嘩嘩嘩,不朽!
三看「近藤」——我竟然是今天才知道「梅艷芳錯愛近藤真彥一生心債」、「世紀渣男累死中森明菜」……但電影裏的近藤,在火車窗外的富士山和溫泉煙蘊的旅館烘托下,是多麼侘寂浪漫。《夕陽之歌》,是為了他?披上婚紗,無畏的嫁給舞台,是因為無盡的寂寞?
「你可會記得我?」阿梅這大姐大問了好多次;她的至交,哥哥張國榮,也問了許多次。
王丹妮的長腿、鎖骨、肩膊、模特兒格,提醒我們阿梅這大姐大的氣場。荔園與妙麗,一切遊走於真假之間,也就是梅艷芳這香港女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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