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VB近期播放電視劇《三體》,覺得導演和演員都很賣力,我很欣賞。上個月《三體》導演楊磊在香港參加FILMART時,提到希望今後科幻電影不再只是西方的太空歌劇和賽博朋克,他希望中國的科幻影視作品能夠走出一條自己全新的路,一種建立在現實主義基礎上的科幻之路。
近來我偷閒去深圳看了正在內地上映的科幻電影《宇宙探索編輯部》,這正是楊磊所說的,建立在現實基礎上的軟科幻電影。這部電影早在前年平遙電影節上就以五分的滿分成績在當時口碑爆棚,並拿下影展大獎,我對此有耳聞,今次一睹果然不負所望。電影用詩一般的鏡頭語言,借鑒《西遊記》師徒四人西天取經的故事結構,講述了幾個「精神病人」在現實世界裏追尋和探索宇宙外星世界的故事。
看完電影後,我不由地發出了「一鍵查詢精神狀態」(內地流行語,意為詢問對方「精神狀態還好嗎」)的感嘆。電影將劇作落點於社會某個層面上精神狀態的展現,不僅主角群體都存在醫學意義上的精神問題,影片在整體環境氛圍的構建中也都展現出一種無處不在的精神失常感,無論是剪輯當中不斷地跳接,抑或是大量的主觀鏡頭、不斷突破第四堵牆的人物講述……都像一首零散的現代詩,亂而有序。
作為新人導演孔大山的第一部長片,也是今年的一部年度焦點之作,從技術層面而言,《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影像技巧十分純熟,甚至堪稱老辣,電影雖被討論其鏡頭語言是否存在其他電影的影子過多的問題,但總體可謂與故事本身渾然一體,十分流暢。其貫穿始終的曖昧不明、隱晦不清的情緒,同主角的行動路線一起,鋪排成一篇連接城市、鄉村、山野、太空的探索精神家園的現代主義之歌 .
宇宙的有趣,有人很在意
有些電影天生自帶光環,比如《宇宙探索編輯部》。
接連斬獲費穆榮譽最佳影片、藏龍單元最受歡迎影片等四項大獎; 兩年前,導演孔大山憑藉此片,登頂「平遙之夜」,成為國內新導演群體中一顆閃耀的新星。 作為21年平遙電影節和去年北影節展映的口碑王者,《宇宙探索編輯部》的名字在影迷口口相傳和發酵中醞釀出了巨大的期待值。
映前,《宇宙探索編輯部》在豆瓣上的想看使用者一度超過了18萬,目前,豆瓣評分依然在8.6。 但似乎,口碑僅限於文藝片愛好者們。 截止4月3日,影片累計票房1776萬,在一眾好評中,出現了類似婁燁導演作品上映時總會有的評論——暈,獨特的手持風格帶來的負面影響。
這一切和多年之前孔大山在短片《法制未來時》中對文藝片的調侃:“文藝片悶死人了”、“沉迷自我表達”對號入座。
“電視雪花是宇宙的餘暉”
荒誕是電影的基調,不僅僅體現在故事過程中,作為一部科幻作品,《宇宙探索編輯部》的故事底色卻帶有十足的現實意味。
中年獨居,窮困潦倒的男主角唐志軍,是一本瀕臨倒閉、後來也確實倒閉了的名為《宇宙探索》的科幻雜誌主編。 他並不是科學家,但幾十年如一日地癡迷於地外文明,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相信人類可以接收到來自未知文明的訊息,按照大眾的理解,這是“民科”。
唐志軍意外地發現了宇宙洩露的某個「天機」,於是他跟編輯部大姐秦彩蓉、外星研究愛好者那日蘇,一路前往西南,匯合了同為外星文明愛好者的網友曉曉,還意外在西南結識了神秘少年孫一通,共同踏上找尋外星人的未知旅途。
但正如這部電影的英文名「journey to zhe west」,唐志軍實際上是唐三藏,孫一通是孫悟空,永遠背著所有行李的那日蘇是沙僧,最後時刻加入的少女是白龍馬,而大大咧咧總是賴在地上不願意走的,除了豬八戒,又還有誰?
是的,還是《西遊記》。 作為東方古典文學史上最為經典的公路文,《西遊記》本身就是一種隱喻。
正如唐僧取經經歷九九八十一難,最終手一抖經書掉進大海,《宇宙探索編輯部》的旅途,也並沒有找到外星人。
上窮碧落下黃泉,也並不是所有人都執著於問題的答案。 最終,唐獨自一人進入深山,原本尋找外星文明的目的開始逐漸模糊,人本身的疑問逐漸浮出水面——唐志軍的心結在女兒臨終前的簡訊:我們人類存在於宇宙里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在旅途的末尾,唐志軍在鄉野中找到自己的答案,並實現了自我和解。 他騎在驢上揮舞著胡蘿蔔。 在驢子脖子上套一根胡蘿蔔,是燒鳥村的習俗,為了讓驢有圍著磨轉的動力。 作為驢子來說,要吃胡蘿蔔,就必須一直往前跑,這是生存的意義。
顯然,這是一部導演個人色彩十分濃厚的作品。 喜劇氣質鮮明的90s科教片跳剪,大量偽紀錄片手持攝影和人物採訪片段,以及偶爾閃出的風光片、驚悚片氣質讓人聯想到cult片。
沒有宏大的宇宙場面,沒有高端的科技,只有頭上戴著的鋁鍋,老舊的信號檢測器以及被稱作宇宙餘暉的電視雪花點。 除此之外,手持特寫鏡頭,不僅能夠清晰看到人物臉部的鬍鬚和油光,也能帶來特殊的沉浸感。
然而對於影廳前排的觀眾來說,本片「沉浸式」的觀影體驗就不是那麼友好:大量的跟拍晃動鏡頭,使得前排的觀眾非常容易產生目眩效果。 《宇宙探索編輯部》也因為頭暈爬上了熱搜,儘管導演孔大山在跑路演的時候專門向前排的觀眾道了歉,並建議大家後續觀影時盡量選擇中後排的座位。
終究,影片的氣質還是和“觀影門檻”四個字撇不清關係。 上映4天票房不超過2000萬的成績也證明了市場的答案,這註定是個屬於少數人的故事。
幻想的電波
一部分人對這部影片的興趣來源於影片跟郭帆千絲萬縷的聯繫。 影片的出品方是郭帆影業,監製是郭帆和王紅衛,郭帆本人甚至在影片中客串《流浪的球》的導演。
《宇宙探索編輯部》卻是完完全全不同於《流浪地球》的另一個方向,這裡沒有未來,不談科技,甚至也沒有大場面,宇宙作為共同期待的一場幻夢,卻從未展露自己的真面貌。 甚至,他帶有濃厚的鄉土氣息,卻依然被歸類到科幻的範疇里。
相比影片宣傳的“腦洞大開”,影片的想像力實際上並沒有跳脫到讓人耳目一新的程度。 在軟科幻的標籤內里,還是公路片精神,並非實事求是地對太空和地外文明探索,而是堅持對人類自身存在的反問,這也是為什麼影片始終圍繞著鄉土風光來展現。
狹窄的洞穴與火焰,借蘑菇致幻呈現的超現實畫面,《群鳥》一般具有視覺衝擊力的“石獅落滿麻雀”和“鳥群飛出洞穴”場景,人際關係側寫,強調科學解釋卻依舊描寫各色人群對“石獅失珠”神蹟的朝拜與精神寄寓......
超現實,但依然沒有跳脫人類文明。
《宇宙探索編輯部》有一句宣傳語是——探索中國科幻電影的另外一種可能性。 但不管是哪種科幻片,最終還是要回歸人類情感。 電影結束,讓大部分觀眾回味無窮的,依舊還是劇中人的情感。
2023是復甦的一年,這句話像一句咒語一樣縈繞在所有行業頭上。
以電影行業為例。 從春節檔開始,所有的電影的票房口碑等各項成績都被反覆審閱。 然而,kk認為,真正的行業復甦,並不是票房成績相較前三年的數據直觀對比下的結果,數據是冰冷的,受到環境的客觀影響。 但電影愛好者對電影的愛並不會因為時空轉移而熄滅,他們等待的復甦,正是更多像《宇宙探索編輯部》這樣的電影回到螢幕,填滿檔期。
也許小眾,也許荒誕,但卻是直抵人心的表達,一旦對上腦電波,就會發出強烈的共震,並串聯起之前在文藝中產生過類似的共鳴——有人想到《完美的一天》,有人想到《大佛普拉斯》,有人想到《大世界扭蛋機》。 私人表達對應私人體驗,無可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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