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微雨顯得格外有情義,想來是為了配合寒食清明的緣故,是舊世紀的月光驀然投進片片煙雲裏,飄來幾抹胭脂色。錯落的腳步聲行色匆匆,與落地有聲的霖星融在一起,挎着帆布包的女子抖落一路的香風,我沿着香風尋去,抬頭第一眼看見的是承載幾世記憶的叮叮車。歲月不堪細數,梨雲夢遠,英皇道上的蘭心照相館在悠長的時光中萬里蹀躞,借來春光一束,換一次與張愛玲的北角會晤。
安嵌在春秧街附近的叮叮車道依舊如故,一側是風塵僕僕,另一側可以是寧靜倦怠。叮叮車上的空氣如沉睡一般,用手掌去捧一簾春雨,是原始又舒適的私人回憶。張愛玲曾在《對照記》提到:「1954年我住在香港英皇道,宋淇的太太文美陪我到街角的一家照相館拍照。1984年,我在洛杉磯搬家理行李,看到這張照片上蘭心照相館的署名與日期,剛巧整30年前。不禁自題『悵望卅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她在蘭心照相館拍下了現今流傳最廣、「冷眼看天下」的相片,位於英皇道338號的照相館舊址,如今已改建為商業大廈。宋淇和鄺文美夫婦與張愛玲有深交,他們一家住在北角繼園街,張愛玲不時登門探訪。七十年彈指一揮,曾經的蘭心攝影公司在歷史的推杯換盞中悄然走失,現今的英皇道338號,已被社區書院、銀行大廈所圍繞。但我並沒有想像之中的悵然若失,而是一種何其有幸的莫名感動,這所照相館何其有幸能與一道傳奇的曠世光影交相輝映,彼此記錄。
叮叮車行至糖水道,看見最為稠密的人群,猶如上世紀五十年代的場景。不知哪一輛叮叮車曾經如此幸運,有機會被張愛玲的才思靈感帶入到卓然的文字裏。初遇香港時的青年藝術家時刻不忘舊式體面的拓印,不捨童年的紅樓約定,蘸着紫羅蘭花粉製成的清香墨汁,一點一滴地將少女的纏思落於紙面,眼望去是盈盈秋水,清冷而秀澈。《第一爐香》自香港燃起,葛薇龍演繹了張愛玲的冷靜與坦然,《傾城之戀》中的白流蘇承襲了張愛玲的果決與清醒,《花雕》中的鄭川嫦體現了張愛玲的同理與熱誠,《紅玫瑰與白玫瑰》中的王嬌蕊傳達了張愛玲的灑脫與純粹,《同學少年都不賤》中的趙鈺揭示了張愛玲的尊嚴與自持……
據淳子《張愛玲地圖》的「張愛玲戶籍調閱報告」(頁212),1972年7月1日重訪香港的張愛玲,報住「北角渣華街六十二號三樓」,不是《對照記》說的英皇道,她從渣華街的公寓走到蘭心,步行約十五至二十分鐘左右――《對照記》說是在「街角」,是對的,途經北角電車總站,在目前新都城和僑冠大廈之間的英皇道過斑馬線。從新都城大廈往銅鑼灣方面約一百步,就是英皇道338號。
根據小說路線,終於來到渣華道六十二號,我的思緒還在語無倫次的氣氛裏反覆橫跳着,站立在高發大廈前,才想起剛剛好像把小說中的各色人物遺落在了叮叮車上,張愛玲筆下的其他女性角色此刻竟是全然記不起來。這些「張愛玲式的性格分層代表」穿針引線般被她藏匿於文章內外的各個角落,就像坐落於北角各處的那些見證歷史變遷的人文痕跡躲在煙火人間裏觀察着人聚人散,記錄着車水馬龍。
雨滴落地的聲音好像比之前更加清晰,春秧街兩側像是起了大霧一般,但才思好像太銘心刻骨,任憑回憶在傾盆大雨中反覆橫渡。想來也許隔世的懷念最是自由,惟願和北角的人文氣息一起青史不朽。
好! 一代女作家張愛玲的足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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