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和不遇

人生世,總在遇和不遇之間。作為退休理科教師,我們遇到同好者一起寫博文,同一議題,可各抒己見,有時會遇到教過的學生、共事的老師、久違的上司,什麼樣的熟人、朋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全不由我們做主,卻決定我們的電腦瀏覽器博文和瀏覽的博客以前在學校工作,如果工作順利、生活幸福,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會感謝命運,讓自己在那些重要的時刻遇到了合適的人,可能是同事的幫助,勤奮的學生如果某日諸事不利,那麼,會遇到倒楣的事情,忘記帶教具,忘記這,忘記那。生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佔據人一生大部分時光的,是他的職業生涯,平時人們常講的遇和不遇,也多指工作和職業中的遭際。退休後遇到的,多是舊同學,興趣相似的羣組,在談天說地之際,偶有佳作,不想輕易忘記,乃存之於小方塊中,給遇和不遇的博客觀賞,如此而已!

2024年8月28日 星期三

「克己復禮」之爭

《論語》是語錄體,東一句,西一句,沒系統,不知先後。古漢語以單字為主,言簡,許多重要概念如仁、禮、約、己等均一字多義。

簡簡單單一句話,如「克己復禮為仁」,歷代都有不同詮釋;上世紀末還引起何炳棣、杜維明、劉述先與孫國棟4位學者的論戰。

《論語.顏淵》篇,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傳統看法,克己是克制「私欲」。哲學家馮友蘭在《中國哲學史》認為:「克己」應作「勝己」,跟朱熹的解釋相同:「克,勝也。己,謂身之私欲也……私欲淨盡,天理流行,而仁不可勝用矣。」勝的意思是去除,還要「淨盡」,就會成仁。可是,朱熹沒說明:何者是「私欲」?何者不是?界線不清晰劃分,怎能「私欲淨盡」?克己復禮的禮,指祖先、官方定下的規範?還是每個人憑良心取捨的規範?兩者均有問題,本文不論。

任意詮釋經典

1968年,美籍華裔的杜維明發表了他在美國哈佛大學攻讀博士學位時的英文論文:The Creative Tension Between Jen and Li(「仁」與「禮」之間的創造緊張性)。文中,杜維明認為,克己不僅只有消極義,還有積極義。除克制私欲,亦意味人在倫理道德的脈絡內滿足慾望。

所以,「克己這個觀念其實是與修身有密切關聯的,實際上他們是可視為等同的。」於是,「克己」等同「修身」,由「修身」至齊家、治國、平天下,達到「自我完成」,謂之孔子所說的:「我欲仁,斯仁至矣。」

論戰源於何炳棣在1991年發表《「克己復禮」真詮》,指斥杜維明曲解「克己復禮」,違反原意。其次,何炳棣大力批評杜及其他新儒家如唐君毅【註】,任意主觀地詮釋經典,並引陳寅恪的話云:「其言論愈有條理系統,則去古人學說之真相愈遠。」

何炳棣引用《左傳.昭公十二年》的紀事支持其說法。話說楚靈王率大軍駐在乾谿,揚威耀武,脅迫吳國。當時大雪,士兵苦不堪言。

楚靈王毫無憐恤之心,巡視大軍時,他問右尹子革:以楚現時壯大的軍力,周天子會否賜他鼎?子革曰:「與君王哉!」靈王祖先曾擁有一塊田地,現屬鄭國,他可否討回?子革又曰:「與君王哉!」靈王又問諸侯是否畏懼他,子革曰:「畏君王哉!」

靈王沾沾自喜,回室。有臣子怪責子尹諂媚靈王。

子尹答,勸諫君王要私下諫,在公眾前直諫,落君王面子,只有反效果。子革回室諫靈王也非犯顏直言,而是背誦周穆王遊獵無度,後來改過才得善終的古詩。

靈王聽了,「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退兵。可惜他仍然「不能自克」,次年楚國發生叛亂,靈王最終自縊而死。

並非孔子原創

《左傳》接着記載,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谿?」這年孔子才21歲。

何炳棣藉此證明:「克己復禮,仁也」是古語,並非孔子原創的話。古語的「克」只有克制、約束的消極義,絕無修身、自我完成的積極義。孔子接着對顏淵講4個「非禮勿」,也是取消極義。何炳棣反對將「克己復禮」扯到修齊治平,禮崩樂壞的時代,哪有這個想法呀!

杜維明等答覆,沒人反對「克己」指抑制私欲。爭論的中心是,「克己」有沒有更進取的意思?清代學者劉寶楠在《論語正義》中已提出,「克己」即「修身」。杜維明將「修身」之目的,再推至自我實現而已。這可能未必完全符合原意,但亦不能算違反原意吧!如經典不能作新詮釋,便無法適應時代變遷,何來新儒家呢?新詮釋是否任意主觀?能否言之成理?那是另一個問題。史家求真,思想家求的是理。宋明理學不也是新詮釋孔孟儒學嗎?

中大校訓 博文約禮

香港中文大學的校訓是「博文約禮」,其網頁解釋:「知識深廣謂之博文,遵守禮儀謂之約禮。」《論語》在《雍也》、《子罕》和《顏淵》篇,都有博文約禮之語,意思大致相同。其中,《雍也》和《顏淵》篇的兩則重複了,等於一則。

中大用的是《雍也》那一則:「子曰:『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在孔子當時的語境,「君子」可指一個社會階級,在王侯大夫之下、百姓之上;亦可解作有美德的知識人。《雍也》另一則,子謂子夏曰:「女(你)為君子儒,無為(不要做)小人儒。」儒是個行業,通六藝者謂之儒。君子儒是德行高尚、有操守的儒生,小人儒反是。此則的意思是,君子儒達致博文約禮的話,就可以不「畔」了。畔者,背也、叛也。君子「博文約禮」,便達到不背離和不叛道的境界了。

中大校訓解釋「博文」為知識深廣。在孔子當時的語境,詩書禮樂,一切典章制度,皆屬於文,今引申為知識。朱熹指「君子學欲其博,故於文無不考」,即要有多方面的知識。學生僅專注於主、副修科目,不懂一點其他學科的知識,不能會通知識,便不算博文。

中大校訓將「約禮」解作「遵守禮儀」,未免眼界太窄矣!校訓又稱「教育方針為德智並重」。有美德者必「遵守禮儀」,然而「遵守禮儀」者未必有德。德的內涵比「遵守禮儀」要深廣得多。明末清初經學家毛奇齡認為:「約之以禮」的「之」不是指個人,並非單指用禮來約束個人行為,更重要的是約束「文」。禮指道德規範。用現今的話說,君子要用道德去規範、約束知識,才算「德智並重」呀!學會了知識助紂為虐,便是「畔」道矣!我等中大校友不可不察!

 註:唐君毅指出《論語.顏淵》篇中,顏淵自言「夫子……博我以文,約我以禮。」其「約」字不解作約束,而是由博返約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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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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