偽歷史劇

上回《讀史•片》提過昔日歷史劇、宮闈劇，引發同學們興趣，是過去我們一代的獨有課室風貌。「書有未曾經我讀」——但每次見到內地古裝劇就暗暗吃驚，前有《大奉打更人》（TVB播），今有《藏海傳》（Disney+上架），橫看豎看應該歷史題材，怎麼我沒頭緒？是我讀書少嗎？「事無不可對人言」——我讀書少不怕認，但製作方莫非有難言之隱？

《大奉打更人》劇名的語感和結構，跡近《大宋提刑官》（2005），主角確有其人，南宋提刑官宋慈堪稱世界法醫學鼻祖，於是我儍儍當「大奉」也是一個朝代吧，而「打更人」是一個正式職銜。至於《藏海傳》，海報上主角肖戰一身莊重官袍，令人聯想史書的紀傳體、英雄傳記，真實感滿滿……卻怎麼我硬記不起中國曾有「奉朝」、歷史曾有偉人叫藏海呢？

無根無據免麻煩

答案就係無！完全無！懷疑有只不過思想短路。經專門研究陸港劇集的周潞鷺博士提醒，國家政策擔心影視界竄改史實污染文化，精密審查，製作方為免麻煩為爭取創作空間，索性架空，無根無據便好。恰恰同胞信而好古，內地條件亦的確適合，遂興起大量古色古香、逼真講究，偏似是而非的產物，無以名之，我稱為仿歷史劇、偽歷史劇。

古裝劇≠歷史劇，這道理人人懂，3個月前TVB《痞子無間道》便是，那屬於專登玩嘢之作；但《藏海傳》排場極度認真，描繪朝廷權鬥深刻入微，甚至有指出它的服飾器物皆以明朝為藍本，架空卻非天馬行空，尤其Disney+面向全世界，老外看着以為依足歷史，產生美麗誤會，並不出奇。

為啥要這樣？

回頭說《大宋提刑官》，當年審查較鬆，掛羊頭賣狗肉，它搞得像金田一奇案式，無損觀眾認知宋慈在歷史上真有其人；同理，無綫電視早在1999年推出《洗冤錄》，歐陽震華飾演宋慈，也形同偵探，無所謂，至少由此長知識，他所撰《洗冤集錄》乃法醫學濫觴。我不要求影劇一板一眼，歷史與幻想，並非一刀切，梁羽生和金庸的武俠小說，往往穿插史事；發展至台灣，國民黨白色恐怖時期，猜忌文章借古諷今，作家避禍，不敢夾雜，才誕生古龍那種明明發生於古代卻語焉不詳的一派風格。我希望內地不是出於此原因吧。

談情破案獲通融

說國家嚴禁「戲說歷史」又不盡然，文學經典便容許啦，例如《三國演義》本身七實三虛，焉能百分百？拍金庸亦可。還有新劇《清明上河圖密碼》，翡翠台剛播，一望而知含虛構成份，內容比《藏海傳》輕鬆幽默，惟的確出現《清明上河圖》畫師張擇端，標明背景在北宋宣和年間，怎麼又容許？標準何在？

你問我，我問誰啊？

勉強尋脈絡的話，我發現，逢主題環繞權謀鬥爭、改朝換代的古裝劇，通常須架空，《藏海傳》、《大奉打更人》乃至著名《瑯琊榜》（2015）都如此，周潤發《滿城盡帶黃金甲》（2006），擦邊球影射五代十國帝后父子相殘；《清明上河圖密碼》輕鬆幽默，談談情破破案，反而喜獲通融。意即，「小故事」容許，「大故事」不容許。主創迷戀「大故事」，紛紛拍偽歷史劇，欲蓋彌彰，四不像。

我明白政策的善意，社稷大局豈可胡謅？但偽歷史劇充斥，魚目混珠，教育程度較低的群眾看着一幕幕幾可亂真的權鬥戲、宮闈戲，分不清，孩子的歷史科課業更堪憂，容易受誤導影響。毋忘初衷，原意為掃盲，倒恐怕構成另一種歷史盲，值得深思。

不怒而威的爸爸

一直對教育工作者心存敬意，這與個人成長不無關係。公公是校長、父親是教師，小時候，每逢大時大節，總會有一些「哥哥姐姐」上門拜訪他們，感謝老師的栽培和教導，即使他們退休多年，仍有不同年代的畢業生風雨不改殷勤探訪；如今，老師與學生也垂垂老矣，但師生情猶在，感情最深厚、探訪次數最頻密的通常不是學霸，而是班房裏的搗蛋王和成績最不起眼的平凡小子，有些後來當上老闆和專業人士，甚至成了我們的家庭醫生。

AI世代，真人老師會被AI老師取代嗎？小孩子的反應最直接，一項不太科學化的調查顯示，百分之百的學生反對以AI取代真人老師，其中一個原因是AI老師太聰明！換句話說，真人老師應該「無咁聰明」，學生有「走位」空間，彼此互動更加「好玩」有趣。

真人老師還有一個無懈可擊的優點，就是有情緒，老師會開心、沮喪、惡或者懵，「不怒而威」、「威嚴而不失風趣」的老師特別受孩子歡迎，AI老師這方面可真輸蝕，因為它難以因應學生的舉動和表情給予即時反應，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交流，生命與生命之間的碰撞、激勵，沒辦法在課堂內發生。教育除了傳授知識，也灌溉心靈，它無法一秒內看見成效、交出答案，但為人師表，一句說話、一個舉動，足以改變孩子的一生。

那天，爸爸回到服務四十多年的學校出席活動，精神奕奕的他依然有教育工作者的典範，行將退休的科主任是他當年的學生，現任校長也是舊生；曾經，爸爸留在校園的時間比屋企還要多，付出一輩子的心思培育孩子，經年累月建立的感情和歷練，是教育工作者寶貴的資產，AI不能取代。

日式夜總會 見證香港黃金時代

香港八九十年代的繁華象徵之一──大富豪夜總會，周六（14日）在原址重開，開幕日的活動包括舉行曾經名噪一時的日本AV女優蒼井空的「粉絲見面會」，門票明碼實價680元。

昔日的大富豪，見證香港黃金時代，據說是次重開，花了近億元裝修，保留舊時的大型中央舞池，又設四十多間高級廂房。負責人還特別強調，重生的大富豪不會有女公關駐場；有別於舊式夜總會，新大富豪期望成為多功能娛樂場所，連小朋友生日會都可以辦，實行響應政府呼籲「日夜都繽紛」。

香港經濟在疫情後持續不振，飲食、服務、旅遊等多個行業久久不見起色；新大富豪這種「多功能娛樂場所」能否闖出新路，吸引香港人更積極地外出消費，甚至重新帶旺尖東一帶沉寂已久的商業區，的確令人關注。

大富豪重開的消息傳出後，馬上成為網上一時熱話，不過大部分網民抱着吃瓜看戲的旁觀心態，對它的未來發展既不雀躍亦不樂觀。有人對於徹底放棄以往的夜總會模式表示失望，亦有人表示，新大富豪最低也要幾百元入場費，情願北上消費。

不過，話說回來，現時在網上熱烈討論新舊大富豪的網民，除非是五六十歲開外的夜遊老手，否則都沒有真正經歷過最輝煌鼎盛時期的大富豪。

蒼井空穿上粉紅色裙跟每枱酒客逐一合照

豪客開過百支XO

以尖東的大富豪、中國城和灣仔杜老誌三家為首，這種日式夜總會在八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盛極一時，是當時最紙醉金迷、揮金如土的地方。有大豪客傾成生意，一晚可以開過百支XO；客人叫小姐去樓下買小食，是給一張千元或五百元鈔票，毋須找續。在廁所給客人遞毛巾的服務生，一個月光是小費也可以收兩三萬元。

據說八十年代光顧大富豪，坐在最沒有招呼、最普通的大廳區域，埋單起碼要500元一個人──當時一般打工仔月入只是二三千元。如果想玩得高級一點，開個獨立廂房，至少要付2800元，還未算花在公關小姐身上，或者「買鐘」帶她們出街的各種大小雜費。換句話說，像大富豪這種旗艦式的大型夜總會，根本不是普遍市民能夠參與及體驗的娛樂；對於更多的香港人來說，大富豪更似一個象徵或遙遠的想像。

金色勞斯萊斯再現

原本的大富豪在1983年開業，當時正值香港經濟蓬勃貿易、頻繁的年代。發達、買樓買車、大魚大肉是無數小市民的夢想。那個年代香港突然間物質上豐盛起來，對於豪華、奢侈不期然就有一種嚮往和追求。這一種心態即使在描寫草根大眾的港產片上，也可以見到一些反映。例如早年新藝城刻意在它們的電影中，撞毀法拉利、勞斯萊斯這些昂貴名車，並以此作吸引觀眾的噱頭。其實簡單來說，這不過是一種財大氣粗的暴發戶心態，日式夜總會正是這種時代心態下的浮華產物。

大富豪以往有一個極能代表氣派和奢華的標誌性安排，那就是以一輛金光閃閃、仿古的勞斯萊斯老爺車，將VIP客人送到包廂之中。據說新開的大富豪，也會復刻這一輛金色勞斯萊斯。

經歷九七金融風暴之後，到千禧年代初，本地日式夜總會的場面已經大不如前。以往到夜總會傾生意花大錢的老闆們消失了，年輕人嫌夜總會老土，只會去rave party和disco，另一邊廂對於獵艷客而言又新興了更隱匿、直接的消遣途徑，不一定要去夜總會找小姐。

杜老誌和中國城先後於2002年及2005年結業，前者曾經嘗試原址轉型，後者則轉戰澳門再設夜總會，但均不成功。

翻查杜老誌結業時的舊報道，有夜總會經理慨嘆，商人大都改為北上傾生意，不再留在香港，客人也較以前吝嗇，小費最多給一二百元，同時全球經濟不佳，過往的遊客生意也沒有了。

大富豪創辦人羅焯據說對店舖很有感情，因此處於虧本逆境也苦苦掙扎，但去到2012年始終不敵時代巨輪而結業。

有內地傳媒在大富豪結業後，走訪當時尖東最後一家日式夜總會新花都（在大富豪關門後一周也突然結業了），當時記者形容新花都的裝潢風格仍停留在九十年代，天花板鑲幾百顆扮星星的小燈泡，店內的點歌機和紅皮沙發皆散發老舊氣息，報道說：「與內地極盡奢華的宮廷風比起來，這裏簡陋得只能達到內地三線小城歌舞廳的標準。」

夜總會以前的品味和所謂豪華架勢，在新時代完全沒有立足之處，注定會被淘汰。關於本地日式夜總會的發展和變化，目前有關的正式紀錄、資料甚至研究均極少，只靠民間的小故事口耳相傳；對比起原址重開大富豪，或許認真地整理香港的夜生活歷史和文化，會更為有意義。

昔日尖東

現在走過尖東，只要稍遠離星光大道的範圍，無論日夜都人潮零落。雖然商廈裏仍然有不少辦公室運作，但幾個主要商場和地面商舖顯得冷清，那一帶最好生意的可能是專攻遊客的藥房和免稅店。不時也有人緬懷舊時尖東，多麼的熱鬧璀璨，你又有沒有關於尖東的舊記憶呢？

九十年代，每逢聖誕節，尖東各酒店和商廈外牆就會鋪設大型燈飾，紅紅綠綠各自爭輝。以往「去尖東睇燈飾」，是一家大小或情侶拍拖的熱門節目。當時的燈飾做得很巨型，像壁畫，搭天星小輪時或遠在新世界中心那邊都可望見。

除了夜總會之外，尖東一帶也有高級酒店，比如香格里拉、日航、帝苑等，二三十年前外國遊客絡繹不絕。另外，當時仍很流行去星級酒店食自助餐，港人假日到尖東的酒店食自助餐，也是相當普遍的活動；小孩子能出入豪華酒店享用豐富的一餐，可以樂上整個星期。

坐落在大富豪旁邊，有另一個現已消失的娛樂重地：華懋戲院。相對於夜總會，華懋戲院自然平民化得多，最興旺時戲院前有小食檔，入場前後人頭湧湧，好不熱鬧。比起當時新興的迷你戲院，華懋影廳銀幕更闊大，座位亦多，觀影感覺非常好。

我在華懋戲院2013年結業前，不時去那裏看電影，正是圖它人夠少、夠靜；諷刺地，我在華懋看過最熱鬧的一場電影，不是任何一部港產片，而是去看印度人包場放映的寶萊塢作品。

好習慣壞習慣

科學研究總在顛覆我們的觀念。最近看到一篇科普文，說根據科學家最新的研究，「抖腿」和「挑食」竟然是對身體有益的行為。

抖腿，有利於促進腿部血液循環，還能增強代謝，消耗熱量。對於我這個資深抖腿愛好者來說，真是喜大普奔的好消息。要知道，抖腿的名聲從來不好，但究竟為什麼不好呢？一種說法是影響他人。上學時抖腿者最不受待見，經常招來同桌「地震啦」的譏笑。坐飛機、同桌吃飯或開會，只要會產生聯動效應，抖腿者都得克制衝動，努力平息不安分的雙腿。那麼，如果不挨着人坐呢？抖腿同樣受到批評。坐在對面或旁邊的人會說，「別抖了，我眼暈。」如果把腿藏在桌下面，或者獨處呢，似乎還不行。古有明訓，「男抖窮，女抖賤」，抖腿，會抖落財運甚至人格，這顯然是玄學，但很有震撼力。現在好了，抖腿既歸於運動和養生的範疇，那麼，我的雙腿我做主，只要不影響他人，大抖其腿，又有何妨。

挑食，應該能排進小朋友壞習慣前三名。「這不吃那不吃，你是沒捱過餓」，這句話，恐怕每個挑食的寶寶都聽過。科學研究卻發現，拒絕某種食物可能是人體的保護機制，幫助我們預防過敏。而大腦在這方面十分謹慎，奉行「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原則，很容易誤判過敏原。因此，如果你或你的孩子打心眼裏不想吃，真沒必要以養成好習慣的名義硬逼，以免誤會了大腦的一片好意。食物的營養分布廣泛且多樣，可供替代的選擇很多，犯不上和幾種食物死磕到底。

在科學的意義上，好習慣還有不少，比如適度賴床、有利於身心健康；根據日本睡眠學會所屬醫師、醫學博士 坪田聰《5小時清醒力》書中表示當你在 鬧鐘響起後賴床5分鐘，這段時間可以幫助你從深度睡眠過渡到清醒狀態，讓你不會感覺突然被驚醒。 這樣的過渡期能夠減少你早上起床時的混沌感，讓你更容易進入一天的狀態。 此外，這幾分鐘的賴床時間也讓你的身體有機會慢慢適應起床的過程，避免因為突然起身而導致的頭暈或血壓波動。 總之，適度賴床不僅能讓你早晨感覺更舒服，還能提高整天的工作效率。

此外，工作摸魚，有助於紓緩壓力，這些事情上，讓自己鬆快些沒什麼不好。俗話說，不會摸魚的打工人不是好員工。「適度摸魚」，更是職場過來人常給新人的建議，某乎某瓣上，無數大佬給小萌新們分享摸魚大法：

想要不被領導同事發現，就需要調低屏幕亮度，表情管理要到位，畢竟沒人會在正經工作時嘴角不停上翹，無論中外，人類在摸魚上表現出空前的團結。據《Gallup全球職場環境報告》統計，上班不「摸魚」的員工在世界142個國家全球一萬三千多家企業中占比平均不超過15%，中國連平均數的一半都沒達到，只有6%。

當然，凡事不可過度，賴床不起，全天摸魚，自然不是什麼好習慣。至於什麼事都做過頭、走極端，那更是最壞的壞習慣。

 

談情與舌尖上的非遺

譚晴

「現在請談情表演南音。」

上台一個小伙子，剛大學音樂系畢業，黑框眼鏡，紮一個man bun，左手拿着拍板，右手撥着古箏，唱起《客途秋恨》。哀怨纏綿又典雅深情，無非是文人與妓女的愛情悲劇，秋夜孤舟，漂泊離愁。作為地水南音（盲人演唱的傳統形式），它記錄了清代珠三角的市井風情，成為香港文化記憶符號。「涼風有信，秋月無邊」——電影遠的有《胭脂扣》，近是許冠文在《破．地獄》唱紅了。我上一次聽完整的是阮兆輝老師，當然就別有一番滄桑，今天相信輝哥也喜見有後生仔傳承。

少年人當然就沒有那種看透世情的經歷，但有雨後出新芽的青澀。全場注目，他穿黑恤衫黑外套，隨時可以是busking打扮。觀眾開始觥籌交錯，酒席宴談間南音更覺孤清。可少年仍是專注的繼續，更有一種固執。他原來叫「譚晴」，弟弟叫「譚琛」，嘩，父母應是書香世家。過後潘少權在後台也給他上了一小課南音演出秘笈。呀，非物質文化遺產怎樣賡續和保護？弘揚也創新潮？怎樣界定真實性和真確性authenticity，發揮為活着的heritage？

「非遺六月」有專家峰會，有在文化博物館舉行的「公眾非會議」（名字夠新穎，是取town hall意思？）。這晚「舌尖上的非遺盛宴」，有傳統食品、豆品及醃菜製作技藝，劉智鵬主席和伍婉婷司儀團團轉打點。非遺文化傳統源於生活，語言、口述傳說、音樂舞蹈戲曲，以至地方知識、風俗禮儀節慶、手工技藝等，是豐盛的民間生活藝術。有論者提出要「見人」「見物」「見生活」，推動非遺元素融入現代時尚設計、文旅體驗、公共藝術時，家族口傳心授更要小心勿「傳承失憶」。

大如香港長洲的太平清醮、澳門的醉龍醒獅，以至長衫領口如意鈕、嫁衣上盤金扣的一針一線，到頭來還是講究審美價值高度。 

孔子

春秋歷史多版本 齊魯夾谷之會爭議

古人寫歷史往往神話、傳聞和事實不分，而且同一件事有多個版本，事件經過大致相同，細節卻有差別。若涉及偉大人物的言行，細節的分別即影響甚大。

春秋時代，齊魯兩國夾谷（一名頰谷）之會，當中細節引起後世質疑爭拗，就是一例。

先說無可置疑的史實。春秋時代，齊國自恃是大國，侵佔了魯國幾處地方。魯定公10年（前500年），齊景公約魯國在夾谷結盟。當時孔子只是中都宰，定公升他為攝理宰相，帶齊兵馬赴會。為什麼定公要把孔子升官赴會？皆因孔子30多歲時，魯國內亂，孔子去齊國，景公曾問政，孔子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大為讚許，本想給孔子封地和官職，晏嬰反對才作罷。

夾谷之會上，齊景公首先指使人威嚇定公，孔子退之，跟着慷慨陳詞，要求齊景公歸還侵佔魯國的領土，然後答應結盟。景公作罷，設禮樂招待，但演奏的不是宮廷樂師，跳舞的是民間的優倡，不合國禮，擺明是侮辱魯國。於是，孔子怒斥景公。齊國理虧，只好歸還「鄆、讙、龜、陰之田」給魯國，可謂賠了夫人又折兵！

何人劫持定公

後世爭論的是什麼？首先，景公指使什麼人威嚇孔子和定公？是萊人還是齊人？《穀梁傳》的記載是：「兩君就壇，兩相（宰相）相揖。齊人鼓噪而起，欲以執魯君。」《左傳》的說法卻是：「使萊人以兵劫魯侯……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兩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亂之，非齊君所以命諸侯也。裔不謀夏，夷不亂華，俘不干盟，兵不偪好，於神為不祥，於德為愆義，於人為失禮，君必不然。』齊侯（景公）聞之，遽辟之（叫萊人退下）。」

萊人是東夷，周代之前建國，前567年，萊國被齊國所滅。為什麼景公用萊人劫持定公？孔穎達解釋：「齊不自使齊人，而令萊人劫魯侯者，若使齊人執兵，則魯亦陳兵當之，無由得劫公矣，使此萊夷，望魯人不覺，出其不意，得伺間執之。」如果景公用齊國的兵劫持定公，魯兵必還擊，齊兵未必得勝，得勝亦會引致兩國交戰，用萊人反而「望魯人不覺，出其不意」得手！萊人之說較合理。無論是萊人或齊人，劫持定公失敗，景公反給孔子大義澟然斥責失德、無義、失禮。

夫子有否殺人

爭議最大的是《穀梁傳》記載：「齊人使優施舞於魯君之幕下。孔子曰：『笑君者罪當死。』使司馬行法焉，首足異門而出。」荀子《辨惑》篇的記載：「（孔子）使司馬行法斬焉，首足異河而出。於是齊人懼然而恐。」跟《穀梁傳》相同，只是將「首足異門」改成「首足異河」。可是，《左傳》、《公羊傳》都沒有記載刑殺之事，由是引起爭議！

司馬遷在《史記．孔子世家》加鹽添醋的記述：「（孔子）曰：『匹夫而營惑諸侯者，罪當誅！請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異處。景公懼而動，知義不若，歸而大恐。」究竟是「首足異門」，即斬掉雙腳和頭？還是「手足異處」，即只斬去雙手雙腳呢？以常理推斷，殺人只須斬首便可，何必先斬掉雙腳？斬去四肢，卻是歷朝都有的酷刑。

「手足異處」一時間死不了，遠比「首足異門」殘忍。無論如何，這都是非常殘酷的刑罰。司馬遷改動《穀梁傳》一字，旨在表達孔子威懾景公。《史記》跟着寫景公「大恐」，歸還魯地。此《史記》的小說家筆法也！

後世儒家均以此事，表揚孔子的外交手腕出色。為魯國取回失地，是孔子最大的事功，證明夫子不止空講理論。齊國本想霸凌魯國結盟，成為齊的附庸國，豈料孔子竟反客為主，不但沒有屈從齊國，反而迫使齊國歸還魯地！這是一大外交勝利呀！

由漢至宋，大多數儒者都沒有質疑孔子下令斬人的真實性。正如朱熹所言：「或問夾谷之會，孔子數語，何以能卻萊人之兵？」孔子不殺人立威，怎能叫景公歸還魯地呢？然而，宋代以後有不少學者質疑此事。錢穆在《孔子傳》中亦認為，《穀梁傳》、《史記》過分為孔子渲染，「夾谷之會，其事又見於《穀梁傳》，『有優施舞於魯君幕下，孔子使斬之，首足異門而出』之語，恐其事不可信。」

孔子人設誰敢異議

《史記．孔子世家》最詳盡的記述夾谷之會，稱：先有萊人「旍旄羽袚矛戟劍撥鼓噪而至」，孔子即叫景公制止，景公從之。之後，「優倡侏儒為戲而前」，孔子才令有司誅之。可是，《魯周公世家》卻描述：孔子「誅齊淫樂」。在《齊太公世家》則稱：孔子「使有司執萊人斬之」。究竟孔子是誅萊人還是誅「優倡侏儒」？

連司馬遷這樣的大史家也前言不對後語，難怪叫後人懷疑這是否事實。錢穆指「《穀梁傳》、《史記》過分為孔子渲染」。是否渲染，見仁見智。若孔子沒有下令有司誅人，《穀梁傳》卻繪形繪聲地說「首足異門」，那便不是渲染，而是造謠了！為何《穀梁傳》要造謠？為何荀子信之？顯然，兩者都認為這吻合孔子的性格和「仰之彌高」的形象。

若問：這是否吻合孔子的性格？有反對者引用《論語．顏淵》：「季康子問政於孔子曰：『如殺無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對曰：『子為政，焉用殺？』」指孔子反對隨便殺人。可是，這段話只說明：孔子反對官員濫殺人民。但在外交場合，殺的不是本國之民，誅人屬謀取國家利益，應作別論。何況，孔子對該殺的，就算是高官少正卯，也毫不猶豫誅之。

最有力的反對意見指出，這有損孔子的聖人形象。聖人正氣凜然，以言論威懾對方即可，「何至疾聲厲色，以兵刃為威，以敢殺為能？」（黃仲炎《春秋通說》）。明代王樵在所著的《左氏春秋集說》中稱，「是會（夾谷之會）也，聖人相禮，將使兩國繼好謀闕，敦于信義，以從先王之典」，何須乎動武殺人呢？

清朝乾隆年間，官方編纂的《欽定春秋傳說彙纂》，否定了孔子殺人，更無「首足異門」之事，聲稱如此「鬥力者所為」，豈是聖人所為？官方一錘定音，誰敢異議？

隱世的石蛋

香港島東南部的石澳泳灘，水清沙幼，攀登海灘上的峭壁，是包括我在內不少人的喜好。乘坐九號雙層巴士，終點即是香港最美漁村石澳。沿途是香港最美的海岸線，有海灘綠植，還有飽經日曬、雨淋、風吹、海蝕的奇石。大隱隱於市的石頭，早已習慣了處世不驚。它安靜地在那究竟有多久？誰也不知曉。我只看見圓溜溜、光溜溜的表面，石頭的棱角被打磨得近乎消失如巨大的石蛋。大自然與石頭之間的鬥爭，究竟有多殘酷，真相天地曉得。石澳村的村民心思細膩。木頭上種藤蔓瓜果，在石頭上養植物。狹窄而有限的空間並不妨礙村民想像力的釋放，立體的思維和格局被人心放至無窮大。石蛋不是石，是石製的植物園。行走在石澳的屋村，我能感受到人們對精緻生活的極致追求。石澳內大大小小的石頭是見證者，也是參與者。

無獨有偶，與石澳石頭同被打磨得光滑的，還有五千里之外阿勒泰的石蛋。一次偶然的機會，我來到阿勒泰哈巴河哈龍溝，這裏大鳴大放的石蛋鬼斧神工、驚世駭俗，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這裏的石蛋不是石，是石製的動物園。在地質構造學者專家的口中，哈巴河的哈龍溝與眾不同。哈龍溝地處阿爾泰山脈以南，準噶爾盆地西緣，天山北麓一帶的阿爾泰山低山帶。專家說得興致盎然，手舞足蹈，眼鏡片還起了霧氣，而我聽得有些枯燥和乏味。在科學家的帶領下，我緊跟團隊，意外地走進阿勒泰哈巴河石蛋陣。

加拿大南部艾伯塔省的石蛋

老師們對生長在荒漠裏的植物感興趣，眼裏全是高高低低、形態各異的花花草草，而我卻對哈龍溝裏的石蛋情有獨鍾。不同角度、側面觀察，竟有不同的觀感。動物園裏有猴子、獅子、耗子，有牛羊、駱駝、穿山甲，還有斑馬、烏龜、刺猬……人的想像力在此貧乏而詞窮。白天日照充沛，大小動物安安靜靜。夜的大幕拉下後，石頭動物園裏的動物完全變了個樣，「活」了過來。石製動物奇妙夜不聲不響地拉開了序幕。獅子追逐着羊群，猴子撩動烏龜，耗子爬上斑馬的後背。動物園裏嘰嘰喳喳、吵吵鬧鬧。動物之間相互訴說着白天的見聞。其語速有快有慢。有的倒豆子般，有的慢條斯理，有的像「小話癆」，有的是很好的聆聽者。

石蛋不是蛋，是花崗岩。地球構造學專家給我科普，地殼深處的火熱岩漿沿着地表的縫隙外溢，冷卻後的花崗岩永久靜止停留在地表。這一停留不知經歷了多少個日日夜夜。風、雨、雪，風沙、陽光、雷電，甚至皎潔的月光，無時無刻不注視着石蛋，盡其所能磨礪着石蛋的心性。大自然的匠心，如斧子、刀子和銼刀，在日月的交替中輪迴和救贖。縱然材質是花崗岩也罷，石頭的棱棱角角，終究抵擋不過歲月的留痕和打磨而越發圓潤。石蛋不是蛋，卻比蛋還要圓滑。

不知何時，苔蘚、地衣悄悄地爬上了石蛋的表面。凹凹凸凸的花崗岩表面有了一層淺淺的綠、淺淺的黃，淺黃交錯，毛茸茸的，萌萌的，可有可無的「皮膚衣」。正是這層皮膚衣，反襯石頭的堅韌，增添了石頭的柔情。

香港的石澳村屬於亞熱帶季風氣候。雪山、彩虹、飛鳥，藍天、雲朵下的阿勒泰屬乾旱和半乾旱區特定氣候的特定環境。一南一北，海洋與沙漠戈壁，氣候差異甚大，而石蛋在兩地竟毫無違和感，默默忍受着紫外線強、日照長，四季和晝夜溫差的各種挑戰。從來不懂「雪中送炭」的風此時輪番上陣，將風蝕後被崩解的物質迅速而果斷地帶走。阿勒泰登高爬低的大尾羊，在長大的歲月裏，見證石蛋蛻變的過程。石澳沙灘、石縫裏的螃蟹、沙蟲忙忙碌碌，懶得聽海浪的碎碎唸。

南北方層層疊疊、隱世的石蛋參差不齊，調皮的風從不同的角度侵襲、叨擾。阿勒泰的石蛋不堪折磨，逐漸形成口小肚大的石穴、石龕。石澳的石蛋直面颱風，越發堅忍。不經意間，石製植物園、動物園裏又增添了許多綠植、小動物。大大小小的石蛋隔空對話，相互訴說着時空在它們身上留下的痕跡。南北方的石蛋不是石，也不是蛋，是一部不可磨滅的人類文明史。

伊朗反擊

伊朗於周五晚上向以色列多地發射數以百計彈道導彈，報復以色列同日凌晨轟炸其核設施和「斬首」軍、核高層的大規模襲擊。與此同時，以軍延續對伊朗的攻勢，轟炸伊朗首都德黑蘭和其他地方跟核項目有關的設施。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則突然拋出「政權更迭」牌，堅稱戰事針對伊朗政權而非人民，呼籲伊朗民眾團結對抗「邪惡壓迫政權」。分析認為，這說法反映以色列不止想摧毁伊朗核計劃，甚至想觸發該國政權更迭。
內塔尼亞胡周五發表英語視像講話，令人驚訝地公開倡議促成伊朗變天，他說：「伊朗民眾挺身向邪惡壓迫政權爭取自由……團結起來的時刻到了。」他指以色列的「崛起之獅」行動旨在對抗那些「壓迫伊朗民眾並讓其窮困的凶殘伊斯蘭政權」，隨着目標達成，伊朗政權「從未如此虛弱」，以方行動也為伊朗民眾實現自由鋪平道路。他聲言伊朗民眾並非以色列敵人，毫不懷疑前者「已前所未有地接近從暴政解放的日子」。

自1979年伊斯蘭革命後，神權統治下的伊朗和以色列的關係急轉直下，但以色列掌權領袖如此公然號召伊朗民眾推動政權更迭仍屬稀奇。美國也不乏對伊朗的鷹派人物，今年初才卸任眾議院外交關係委員會主席的共和黨資深議員麥考爾周五接受霍士新聞專訪時稱，隨多名伊朗軍事高層身亡，當下已具備條件、且是絕佳機會，讓不滿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的伊朗民眾挺身對抗，並推翻神權統治來實現解放。一些流亡伊朗反對派領袖過去兩日也呼籲推翻神權統治，包括現年64歲的前巴列維王朝末代王儲禮薩，惟外界對伊朗變天的可能性仍抱疑問。

戰况方面，隨着伊朗展開反擊，雙方進入正面衝突階段。伊朗官媒伊通社報道，伊朗周五晚向以色列發射數百枚彈道導彈，路透社引述一名以色列官員指，伊朗分成4輪發射約200枚導彈，造成最少3死。以色列防空體系攔截了大部分導彈，但在數量過多下出現零星走漏，其中一枚伊朗導彈擊中鄰近特拉維夫市中心的一幢高層住宅大廈，造成最少2死34傷。以色列防長卡茨聲言伊朗攻擊平民區是「越過紅線」，其後再警告伊朗如續向以發射導彈，德黑蘭「將淪為火海」。以色列及西方傳媒引述華府官員透露，美軍出動防空系統和最少一艘驅逐艦，協助以色列攔截炮火。

以色列也在周五傍晚展開第二波攻勢，針對伊朗全國逾150個目標，包括提煉濃縮鈾的福爾多核設施和德黑蘭梅希拉巴德國際機場，但外界質疑伊朗核基建深埋地底，以軍空襲能否將其完全摧毁，以方官員則指攻勢可達長達兩周，甚至針對伊朗領導層等，迫使伊朗像黎巴嫩真主黨般接受談判協議。伊媒指德黑蘭一處住宅大廈受襲致約60死，包括20名兒童。以軍昨日另宣布已殺死9名負責伊朗核計劃的高級專家。伊朗傳媒宣稱該國防空系統擊落兩架以軍的F-35戰鬥機，並俘虜一名機師，此外，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據報已離開以國，顯然戰時內閣已把權力和指揮轉移至軍方，進入戰爭狀態。伊朗外長也強調以色列炸伊朗是戰爭行為，伊朗的反擊也就是戰爭了。

以色列估計，戰事會拖延，因為首輪攻擊未能全面毀滅伊朗的核設施。即使受到重挫，伊朗還可迅速恢復。以色列暗殺和炸死伊朗的軍方領導層，卻未能癱瘓伊朗的軍事指揮系統，不足一天的全面反擊，顯示出伊朗指揮體系完整，反攻的導彈力量仍然強大。以色列空襲伊朗時，據說有戰機被擊落，相信進攻情況不如以方所說的順利，應受到相當的抵抗。被偷襲後，伊朗還有空防和反擊力量，以色列繼後的空襲便會有更大的困難。
伊朗積存大量導彈，隨後幾天會傾巢而出，以色列不可能全部攔截，且在部分空防設備被炸毀後，伊朗的空襲破壞更大。當伊朗已炸特拉維夫，戰爭避不開平民。以色列地域狹小，逃無可逃，地堡的防衞亦未必百分百安全，戰爭持續，平民死傷日眾，而各方補給亦受限制，戰事一長，以軍未能壓抑伊朗自殺式的狂攻（還有真主黨、哈馬斯、胡塞武裝），以色列會處於劣勢，美國和西方各國必然介入。戰爭幾天之後，形勢明顯的話，以軍未能戰勝，不是動用核武，便是美西方會作某程度的參戰，保衞以國，並與伊朗談判。
內塔尼亞胡今次的軍事冒險風險極大，成敗在於伊朗反擊的決心與能力，伊朗不再畏縮懼戰。事實上，以色列這次打擊使伊朗到了不反抗便投降的最後抉擇，特別是自1979年建立起來的宗教革命成果隨時會喪失，伊朗會變成伊拉克、敍利亞，而波斯民族的尊嚴也不容不戰而降。
且看猶太復國主義能否戰勝波斯民族與什葉派的宗教信仰。這是戰爭，但不僅爭奪土地，而是涉及民族和宗教的深層鬥爭，任何一方便不會容易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