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召南·小星
孟子引《周書》云:「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此語一直理解為周朝重視民意。周朝怎樣得知民意呢?靠采詩官,每年到訪各地搜集民謠,譜曲成詩,回朝唱給天子聽。民謠收集成書,便是《詩經》。儒生自幼背誦《詩經》,經常引用,以示有文化。《論語》記載孔子不時引用《詩經》教育弟子。《論語.季氏》中,孔子碰到兒子孔鯉,問:「學詩乎?」對曰:「未也。」孔子便對兒子說:「不學詩,無以言!」鯉退而學詩。
《詩經.召南.小星》:「嘒彼小星,三五在東。肅肅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嘒彼小星,維參與昴。肅肅宵征,抱衾與裯。寔命不猶。」
嘒(音慧),指星光閃爍。天上的小星、三顆五顆閃爍,意指深夜。肅肅,匆匆趕路。宵,天未亮謂之宵。征,不一定指打仗,可指辦公事。夙,早也。早晚都為公事奔波。寔即「是」。此詩作者朝夕為公家辦事,深夜亦要趕路。下闋意思相若,深夜趕路時,只有天上的參星與昴星作伴。衾、裯都是被子。不猶,即不同。
這本是意思很明顯的小詩,有什麼討論價值呢?一名公務員埋怨自己命運不好,打這份工,經常要出差──極可能是OT──夜晚趕路,有趣在於歷代學者的詮釋。《毛詩序》云:「夫人無妬忌之行,惠及賤妾,進御於君,知其命有貴賤,能盡其心矣。」即指此詩原意是作者家有妻妾,妻不妒忌丈夫為了OT而晚上不在家,「惠及賤妾」亦不在乎,因「命有貴賤」也。胡適在《談談詩經》說得更有趣,他認為:「《小星》是寫妓女生活的最早記載。我們試看《老殘遊記》,可見黃河流域的妓女送鋪蓋上店陪客人的情形。再看原文,我們看她抱衾與裯以宵征,就可以知道她為何事了。」
《詩經.召南.小星》純從字面解釋,如《容齋隨筆》所云:「詠使者遠適,夙夜征行,不敢慢君命。」可是《毛詩序》卻理解為講作者妻妾。胡適更認為這是講妓女陪客之詩;他顯然仍擺脫不了東漢鄭玄的影響(諸妾抱衾帳進御於君),想替鄭玄找個合理的解釋,所以才有此閃失。詮釋很難客觀定對錯,至少要言之成理,讓人信服。此兩個詮釋恐怕難以使人信服矣!
無論那個朝代的公務員,就算做個小吏,都應是優差。豈料《小星》作者卻是個苦役。他不只間中「肅肅宵征」,而是經常如此。若只一、兩次連夜出差,恐怕他不會如此埋怨命苦呀!
《詩經》的民謠有如歌曲,上、下闋通常都是對應排比,只更改若干關鍵字詞。《小星》中上闋寫小星「三五在東」,下闋「維參與昴」,都是描述晚間天空的星星。可是,上闋第四句「夙夜在公」跟下闋「抱衾與裯」,卻完全不對應。難道作者要自帶被子為公事而奔波嗎?難怪胡適會聯想到這是妓女之詩。
有內地學者解釋:「抱衾與裯」的「抱」字,意思是「拋」,還引《史記.三代世表》為證。司馬遷稱周文王祖先后稷,其母親姜嫄踏了「巨人」腳印而懷孕,生下孩子後,姜嫄「棄之道中……抱(拋棄)之山中……又捐之大澤。」后稷竟然不死,姜嫄才認定他是真命天子。《小星》作者連夜趕路,在荒郊露宿,當然沒衾與裯。這跟「夙夜在公」稍為對應,卻有點勉強。
較為言之成理的詮釋,把《小星》理解為:上闋是官吏丈夫發出的怨言,下闋是他妻子的怨言:因丈夫經常出差,晚上不在家,妻子獨守閨房,「抱衾與裯」,思念丈夫,既怨丈夫苦命,亦嗟嘆自己苦命。這不更順理成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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