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蘇軾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户,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在一年中月亮最圓最美的中秋明月夜,思緒不禁隨月華起舞。「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天上的月與地上的人,因着陰晴圓缺與悲歡離合的交互,產生了天上人間的共情,月與人因此不再遙不可及。從盛唐青蓮居士的「青天有月來幾時?我今停杯一問之」,到大宋東坡居士的「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明月作為文人墨客吟詠、對話乃至追問的不二之選,在詩詞世界擁有幾乎無可匹敵的符號意象。
明月寄託着無限情思,承載着無盡鄉愁。古往今來,最膾炙人口的明月詩非《靜夜思》莫屬。「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詩仙李白床前的一輪明月,於一仰頭一俯首之際,將望月之舉與思鄉之情水乳交融。每個人的眼中都有一輪明月,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縷鄉愁:那是「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的慨然悲情;那是「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的黯然傷感;那是「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無盡愁緒;那是「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的寂寥心情;那是「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的反覆思忖;那是「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的無常感懷;那是「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的不變執念;那是「三湘愁鬢逢秋色,萬里歸心對月明」的滿心歸意;那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心靈慰藉;那是「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平生夙願……
酈波在《唐詩簡史》中,將李白的《靜夜思》、張九齡的《望月懷遠》和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並稱為盛唐三大明月詩。從「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直白曉暢,到「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的古拙大氣,再到「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的雄渾磅礴,大有開啟詩國盛唐氣象之勢。對於《春江花月夜》,清末文學家王闓運不吝「孤篇橫絕,竟為大家」之譽,聞一多稱其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酈波則指,從整個詩歌史的角度看,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對明月在詩詞文學中的意象可謂最經典,毫無疑問具有里程碑式的奠基之功。
《春江花月夜》通過對春、江、花、月、夜五大主題錯落有致的描繪,呈現一幅幽美邈遠的春江月夜圖,融詩情、畫意與哲理於一體,將讀者引入物我兩忘的境界,從生活際遇至人生感慨,再至天地思索,表現出敻絕的宇宙意識,令人嘆為觀止。聞一多將此境界形容為:「一個更深沉、更寥廓、更寧靜的境界!在神奇的永恆前面,作者只有錯愕,沒有憧憬,沒有悲傷……『有限』與『無限』、『有情』與『無情』──詩人與『永恆』猝然相遇,一見如故,於是談開了。」
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中追問「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慨嘆「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與李白在《把酒問月》中感言「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竟有異曲同工之妙。與白駒過隙的短暫人生相比,亙古不變的明月才是世間永恆。流光在生命中悄然逝去,從古人與明月的最初相遇,直至明月與今人的最近相守,面對生命的迷茫與困惑,張若虛的千古一問可有答案?或許,發問本身即是關鍵之所在,至於答案已經無關緊要了。置身月華如水的流光之中,環顧世界,回望歷史,更洞察內心,豁然開朗也好,怡然自得也罷,無非是尋求一種天地人的和諧。
同一輪圓月,穿越古今,照耀着古人與今人,共話千秋家國。彼時明月,曾照亮了古代先賢的求索之路,撫慰了文化托命之人的心靈;此時月明,正注視着千年文脈的賡續之途,光耀着文化傳薪之人的星空。但願,香江花月夜,有書香盈袖。但願,明月映文心,夢圓共此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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