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和不遇

人生世,總在遇和不遇之間。作為退休理科教師,我們遇到同好者一起寫博文,同一議題,可各抒己見,有時會遇到教過的學生、共事的老師、久違的上司,什麼樣的熟人、朋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全不由我們做主,卻決定我們的電腦瀏覽器博文和瀏覽的博客以前在學校工作,如果工作順利、生活幸福,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會感謝命運,讓自己在那些重要的時刻遇到了合適的人,可能是同事的幫助,勤奮的學生如果某日諸事不利,那麼,會遇到倒楣的事情,忘記帶教具,忘記這,忘記那。生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佔據人一生大部分時光的,是他的職業生涯,平時人們常講的遇和不遇,也多指工作和職業中的遭際。退休後遇到的,多是舊同學,興趣相似的羣組,在談天說地之際,偶有佳作,不想輕易忘記,乃存之於小方塊中,給遇和不遇的博客觀賞,如此而已!

2021年5月16日 星期日

大腦像篩子

 

  最近越來越健忘了。早前談及《聰明的健忘》,因而愛上健忘,是真的「難得健忘」!

  在家打開雪櫃後,經常忘記要拿什麼,而且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只得關上雪櫃門,佇立苦思。總不能問旁人:“哎,剛才我為什麼打開雪櫃?”──誰知道你為什麼?!金魚最明白,它的短暫記憶像我一樣。

  未退休時,上課被學生提問打斷思路,腦海一片空白。此時尚可假裝嚴肅,儼然環視,問“剛才我講到哪裏了?”但某日走進教室,見眾生靜默,伏案苦讀,才想起當天有小測驗,我卻忘個精光。已來不及返回辦公室列印測驗卷,急中生智,宣佈:“好消息,今天的測驗取消!”學生個個喜上眉梢,一邊嬉皮笑臉說“太失望了!” 一邊“砰!”“啪!”全都合上了書。“不用功!”我心裏暗暗批評。此類掉鏈子,僅限一次,否則文恬武嬉,不成體統。

  想當年,數學公式,古文詩詞,過目不忘。大腦如巨大的黑洞,能量無窮,擷英取華。歲月無情,像個打孔機,將大腦打成了一個篩子,過耳成風,過目即忘,符合禪修要求,左耳入右耳出。

  澳洲神經心理學家Jonathan Foster卻指出,健忘不一定與年齡增長相關。多數人對極常見物品的記憶力都很差,比如硬幣上的頭像,臉的朝向是左還是右?人傾向於記住對自己有用的資訊,硬幣頭像臉的朝向,並不影響我們使用硬幣,也就無需記憶。此外,短期記憶的能力,以及對事實、概念的語義記憶(semantic memory),一般不會因年齡增長而衰退,反而會隨著持續的學習和經驗的累積而進步,所以學者、律師等職業,厚積薄發,松柏長青。

  承擔記憶和思考的器官是腦。原始線蟲(nematodes)的腦有約三百個神經元,蝸牛有兩萬個,最高級的昆蟲蜜蜂有一百萬個,人腦有一千億個。所有動物的神經元,複雜程度幾乎相同,且使用同樣的電信號和化學信號工作。資訊和經歷進入長期記憶系統,需要神經元的突觸(synapses)與細胞核中的基因對話,在此過程中,大腦製造新的蛋白質,突觸性質發生改變或調節。因此,英國神經科學家Michael O'Shea建議,想要增強記憶力,就得持續學習,保持大腦活力,所謂用進廢退。

  無論紅顏白髮,“記不住”是令人頗傷腦筋的。小川洋子的小說《博士の愛した數式》,主人公是個老數學家,只有八十分鐘的記憶,時間一到,一切歸零,所以在身上貼滿紙條,提醒自己各種必需資訊,比如眼前有如此這般特徵的人是誰。很多人學生時代備受考試折磨,其實就是記不住基本概念,歸納、分析也就無從談起。網路年代,一搜即得,需要死記硬背的知識少了很多,彷彿記憶變得不再重要。但是,幼年、少年時期,記憶之刃,若新發於硎,此時最易建立知識體系的基本盤,因強記而博聞,由此輕鬆連點成線,舉一反三,這樣的“童子功”令人受益終生。做學問,應對日常,“仕途經濟”的層面都少不了它,它更能使人生豐富而深刻。比如散步之時,見明月在天,有基本盤的人無需上網搜索“有關月亮的詩詞”,而是心裏自然而然浮起一首又一首自幼刻在心版上的名作,如舊友重逢:“皎如飛鏡臨丹闕……何處相思明月樓……”怡情遣興,借境調心,莫過於此。

  想記的記不住,也就罷了;想忘的忘不了,更是尷尬。Michael O'Shea卻說,遺忘是人與環境的互動過程中極其必要的環節,大腦其實就應像個篩子,篩去日常無用資訊。記不住,並不意味著記憶受損。Jonathan Foster則舉過某位記憶超人“S”的例子:此人能下意識記住一切,即便是偶爾聽來的街談巷語,也記得一清二楚,記憶中堆滿資訊垃圾,所以鬱鬱不樂。從前讀日本中世紀能劇的“鬘物”,其中的女主角,如《松風》裏的漁家女松風,《鐵輪》裏的無名女性,或因對逝去的戀情椎心泣血,或因對情敵嫉恨交加,以致刻骨不忘,耿耿於懷,死後多年,靈魂徘徊不寧。可惜,人無法選擇性的遺忘──那些多餘的細節,尷尬的場面,無名的仇怨。不過,死後轉生之前,孟婆給我們飲下“孟婆湯”,將前世的事忘個乾淨。

  歷史就是口傳或書寫下來的記憶。翻開從前的日記本,某個言笑晏晏的傍晚,某個感念無已的面容,就透過時光的濾鏡,重現在眼前。生活在同一時代、同一地區的人,對某些事物會擁有集體記憶,而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代言,他們對集體記憶的描述,經過時間的淘洗和遺忘的篩選,化作無限夕陽的感慨。或許因一陣似曾相識的晚風花香,或許因一個雲興霞蔚的朦朧甜夢,庾信回憶起“朝野歡娛,池台鐘鼓,裡為冠蓋,門成鄒魯”的金陵;杜甫回想起自己在“小邑猶藏萬家室”的開元盛世,“幾回青瑣點朝班”;甲戌之變後的張岱,披髮入山,夢尋、夢憶的是晚明爛熟的繁華。石黑一雄的《The Remains of the Day》為舊帝國和舊貴族低唱輓歌;《Nocturnes》中一系列故事的主人公像我們一樣,總在哀怨不遇的現今追憶無可挽回的美好往昔。

  記憶和遺忘都有很多種類。打開雪櫃門後一片茫然,屬於心不在焉型的短暫遺忘,稍假時間,即可想起,不會影響生活。Jonathan Foster說,我們平常只是過日子,沒有專心於記,日常資訊必須有與之相關的危險或獎勵機制,才會進入我們的記憶。所以,我想,治療“打開雪櫃後經常忘記要拿什麼”的方法,是發明一種智慧雪櫃,它對所有打開雪櫃門之後記得要做什麼的人,都自動獎勵冰凍雪條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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