損益之道

 

根據序卦傳，我們可以依據卦名的含義，把《周易》六十四卦看作是一個或相因、或相反的因果聯繫序列而加以詮釋。從天地萬物說起，以「有天地，然後萬物生焉。盈天地之間者，唯萬物」來說明乾坤兩卦居於首位。然後以萬物生長的過程、事物變化的因果關係及物極必反、相反相生的運動規律等解釋其它各卦的相互關係。上文談過《臨》與《觀》，《臨》繼《蠱》之後，《蠱》者，事也。有事而後可大，故受之以《臨》。《臨》者，大也。物大然後可觀，故受之以《觀》。可觀而後有所合，故受之以《噬嗑》。意思是以歡喜心而跟隨於人者一定有事，所以接著就是蠱卦，蠱就是事（事情、事故）的意思。有事故之後就可變大，因此接著是臨，臨就是大的意思。事物變大之後就很可觀，所以接著就是觀卦。事物可觀之後就有所契合，所以接著就是噬嗑卦，嗑就是契合的意思。

在一環扣一環的演變，我嘗試跳20步到損卦，《周易》第41卦是損卦，第42卦是益卦，兩卦互為綜卦。損卦卦象為「損下益上」；益卦則反過來，是「損上益下」。損卦是下屬犧牲小我，討好上司；益卦則是上司施恩惠於下屬，收買人心，希望下屬能心悅誠服。現今香港要完善選舉制度，進行改革，但損些什麼？益些什麼？不妨參考損卦和益卦，從損益之道瞭解管治藝術。

卦序上益卦繼損卦而來，《序卦傳》曰：「損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繫辭下》謂：「損，德之修也。益，德之裕也。」損是遇到挫折和失敗，沒有什麼可怕，失敗了就會更求進步，故說「德之修也」；而「益」是寬裕之意，故說「德之裕也」。

《繫辭下》又云：「損，先難而後易。益，長裕而不設。」如果碰到困難而有損害，或會認為對己不利，其實也不盡然，因為禍福相倚；若遇益卦就認為永遠都好，也不一定，因為泰極否來，好得太久反而會有問題出來。

「損以遠害，益以興利」

故《繫辭下》的結論是：「損以遠害，益以興利。」損已是壞事，何故能夠遠離禍害？也許吃虧是福，多做一點沒關係。反而「益」是得到好處，也該付出一些，才有公平，想永遠據為己有，終會樂極生悲。

老子說：「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道德經．第七十七章》）損卦是將多餘、過剩，不需要的東西除掉；益卦則是將不足的、缺乏但欠缺的東西，設法增補。老子看出天道的損益互補，而人的世界總是讓損益之道背馳。《道德經．第四十三章》說：「故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這正是指出損益之道的辯證關係。

損卦的結構是山澤損，上卦為艮卦，下卦為兌卦。《序卦傳》謂：「緩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損。」損卦在解卦之後，解卦因緩和了困難，一定會因鬆懈而造成損失。

損的原意為減少，即《序卦傳》說的「有所失」。然而所謂「塞翁失馬、焉之非福？」，這是損卦的最好的解釋。投資、事業、借貸、感情皆有失意不順之時，然而只要有信心，從經驗得到教訓，便會得到更好的結果。

損卦卦象為下兌澤，上艮山，山在交互卦中由三、四、五爻形成的坤地之上，為增高之象，而下卦之兌，為毀折、損傷、損失，因此是損下益上。至於山下有澤，也可解說為澤水由下向上滲透，滋潤山上萬物生長，但卻使澤水減少。引申到處世上，就是下屬迎合上司，或是犧牲短期利益以完成長遠利益。

《象傳》對損卦的解釋是：「山下有澤，損；君子以懲忿窒欲。」指出了損卦為山下有湖澤之象，湖澤因滋潤山上萬物而自我減損，所啟示的哲理，君子應該抑制狂怒暴躁，杜絕私欲。所謂「懲忿窒欲」，就是叫人戒欲，因損卦內悅（兌為悅）而外止（艮為止），內心喜悅，外在行為便要知所節制而有所不為，即動乎情而止乎禮之象。

損卦的卦辭曰：「損，有孚，元吉，無咎可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意思是心懷誠意，可獲吉祥，不會招來麻煩，可堅守正道，利於前去行事。用什麼來祭祀神靈？兩簋簡單的食物就足夠了。

「簋」是祭祀中專門盛黍稷等食物的器具。祭祀可繁可簡，二簋最為精簡。複雜的祭祀可能是四簋或更多。這裏言虔誠的重要，虔誠可得元吉，祭祀也只要誠心，簡單兩簋的供奉已足。

損卦初九爻辭曰：「已事遄往，無咎，酌損之。」意思是，停下正在所做的事，趕快前去助人，不會有災禍；但要適當斟酌減損自己一部分利益。喻損應量力適當，損耗適量的利益。

九二爻辭曰：「利貞，征凶。弗損，益之。」意思是，利於堅守正道，主動出擊會有凶險；不需減損，反而應當增益。也就是說，若能安於現狀，未必會不利。但如果貿然前往，反會帶來災難，最好以靜制動。從卦象上看，九二居下卦兌中，屬於陽爻居陰位，失位。九二因為是陽爻具有好動、冒進的特性，若是出征，可能有凶險，所以應該守中。喻損應堅守正道。

六三爻辭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意思是，三個人前行，其中一人會受害；一個人獨自行動，就能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可見這是勸喻人們宜獨自行事，不宜成群。引申有專心一意，不要一心多用。《象傳》曰：「一人行，三則疑也。」言一人可行，若三人或多人同行則相互猜疑，因此要有所減損。喻損有餘而補不足。

六四爻辭曰：「損其疾，使遄有喜，無咎。」意思是，盡量克服自身弱點，迎接馬上到來的喜慶，不會有任何災禍。易卦的四位原本是多懼的爻位，其德性柔弱，但六四當位，並有初九相應，因此得吉。另外六四在互卦〔（九二、六三、六四）的震卦之中，震為躁急，引申為猶豫不決。爻辭強調要立刻改掉此一毛病，才會有喜慶。喻損益應及時，勿猶豫不決。

六五爻辭曰：「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元吉。」意思是，有人送來價值十朋的神龜，不要推辭，大吉大利。「朋」是古代貨幣單位，一朋兩串，一串五枚，所以一朋就有十枚，十朋相當於二十串或百枚的貝。而龜在古時為神聖的決疑寶物，從選的龜如何處理、儲藏，都有嚴格規矩。因此龜的幫助有如得到「神明」保佑。喻損合於天地正道。

上九爻辭曰：「弗損，益之，無咎，貞吉。利有攸往，得臣無家。」意思是，在沒有任何損失的情況下就能使他人收益，沒有過錯。堅守正道就會吉祥。前往有利，會得到無私忘家的臣子。上九為損卦將完結時變為益卦，無需再減損，故曰「弗損」。同時上九有六五相承以及六三相應，以下益上，故曰「得臣」，即得到輔佐之人，而「無家」指因公忘私。喻有力應損己以益人。

再看益卦，卦象下卦震為動，上卦巽為入，動而漸入，有埋頭苦幹、腳踏實地，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之象，也有「改過遷善」之意。《象傳》曰：「風雷，益，君子以見善則遷，有過則改。」可見益卦的努力，不宜原地踏步，應當從自己所缺乏的地方下手，以增加一己優點。所謂「見賢思齊」，就是多向別人觀摩，並且乘勝追擊。

《彖傳》說：「利涉大川，木道乃行。益動而巽，日進無疆。」巽為木，下卦震為行，故曰「木道乃行」。而所謂「益動而巽，日進無疆」，意思是君子若效法益卦之象，能動而漸進，那麼就可以每日精進而無所限量。

爻辭說：「益，利有攸往，利涉大川。」益卦上巽木，下震卦也屬木，木為舟楫，可以渡水救險，因此說「利涉大川」。《易經》中凡言「利涉大川」都比喻可以險中求通，而大川比喻危險，利涉大川，則危險可渡過，利於涉險。

初九爻辭曰：「利用為大作，元吉，無咎。」意思是適於有大的作為，大吉，沒有罪咎。初九就爻位來說處於最卑下之處，但由於益卦是「損上益下」，能夠得到在上者協助，而初九陽剛當位，又與六四相應，六四為臣位，因此正是可以有所作為，大顯身手，幹一番事業。喻有條件增益則應勉力為之。

六二爻辭曰：「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永貞吉，王用享於帝，吉。」意思是，有人送來價值昂貴的大龜，是意外收穫，沒辦法辭讓，意味在任何時候占卜，其結果永遠是吉；君王如在此時祭祀天神，祈求降福，也會如願以償。喻求益應誠信中正。

六三爻辭曰：「益之用凶事，無咎。有孚中行，告公用圭。」意思是，將得到的好處用來幫助他人解除災難，才不會引起麻煩；要滿懷誠意按照中庸之道行事，進見王公貴人時一定要手執象徵誠信的圭玉。喻增益當求則求不當求則不求。

此爻說的是吃力不討好的情景，不但要努力救火，還需小心謹慎避嫌，才能免於罪咎。易卦三位原是多凶多憂，交互卦是坤卦，六三變爻由坤變坎，動輒得咎之象。另外六三以柔居剛，不當位，原本不當有所作為，但遇急難凶事，不但要努力救濟，還須秉持誠信，循中庸之道，才可免於罪咎。《象》曰：「益用凶事，固有之也。」意思是，這凶事原本就有，不是無中生有。至於所謂「用圭」，「圭」為古時與長官以及神明互為通信的器具，有「取信於上」之意。

六四爻辭曰：「中行，告公從，利用為依遷國。」意思是，採取溫和寬厚的中庸之道行事，若有事求告於王公，王公會樂意答允，此時最有利於借重王公威望來決定遷徙國都等大事。六三、六四都講「中行」與「告公」。但六三所受到的信任顯然不如六四，因此六三要用圭（信物），六四不需用圭。六四不但當位，而且與九五之君比應，因此不需信物。喻志同道合便可得益。

九五爻辭曰：「有孚惠心，勿問元吉，有孚惠我德。」意思是，滿腹誠意地懷著使天下人受惠之心，不用占卦問卜就知道吉利：將心比心，天下人也會感我恩德，以誠信回報。這裏說的是「施比受者有福」，能利益於人，對方也會回報於我。喻施與同道便可大益。

上九爻辭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凶。」意思是，沒有誰來讓他受益，倒是有人來攻擊他；內心立定主意卻不能持之以恆，必然會凶險臨頭。上九處益卦之上，益卦應是損上益下，可是上九陽剛不當位，其下是九五之尊，非但不能利益他人，還反過來要人利益於己。即使偶有行善，也是短期私利，相信無恒心可言，故結果是凶。喻勿只知增益而貪得無厭。

損益如禍福 相倚相伏

無論如何，任何努力的成果總要等待時間累積，因此就吉凶判斷上，益卦和損卦一樣，都比較屬於長遠性而不是短期利益。就投資來說，「損」是減少投資；「益」是增加投資。就戰略來說，「損」是斷尾求生，「益」是乘勝追擊。就修行來說，「損」是去除多餘的欲望和壞習慣，「益」則是努力精進，增強實力。老子說：「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益」是努力學習，「損」是去除人欲。就管治而言，損益有如禍福，相倚相伏，不能只看好處，而忽略隱伏的壞處。

現今香港要完善選舉制度，進行改革，是符合香港實際利益，亦符合香港市民的根本利益。但損害香港「一國兩制」、「高度自治」的聲譽，福禍相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