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斯三世登基,但民意顯示僅六成英國人支持君主制,尤其年輕人的支持者只佔三成六。與70年前女王加冕典禮成為當時英國軟實力展示相比,今天王室廢存之爭成為熱議。
英國的君主制度運行了一千多年,該壽終正寢了嗎?如果成為一個共和國,英國會更好嗎?從二零二二年九月伊利沙伯女王駕崩至二零二三年五月查理斯三世加冕,很多英國人在激辯君主制在當下英國的作用,甚至升級為反對加冕的示威活動,五十多人因此被捕。
曾記否,當查理斯三世的母親加冕女王時,舉國歡騰,「天佑女王」的呼聲響徹雲霄。一九五三年,黑白電視剛進入英國家庭,加冕典禮在英國歷史上第一次由電視直播。加冕典禮前,只有一百多萬英國人擁有電視機。但只為一睹女王的榮耀,民眾開始搶購電視機。沒有電視機的人也設法擠入鄰居家的客廳,觀看長達十一小時的直播。那是王室的一個勝利日,女王贏得民眾的愛戴,幾十年如一日。這也是英國電視業的一個勝利日,因為直播加冕典禮,觀眾數量急遽增加,電視機擁有人數迅速翻倍,英國廣播公司(BBC)迅速擴大覆蓋範圍,電視也超過廣播,成為有影響力的媒體。
從天佑女王到非我國王
七十年後,君主制的認受性卻備受質疑。改帝制為共和國的鼓吹者在加冕現場高呼「非我國王」,反對查理斯王子加冕。民意調查顯示,今日只有百分之六十的英國人支持君主制,十年前,這個比例還高達百分之七十五。對君主制的支持度,有著明顯的代際分野。六十五歲以上的人中,百分之八十支持保留君主制,但只有百分之三十六的年輕人還持有此種態度。這種變化何以發生?是王室變了,年輕人變了,還是世界變了?查理斯三世會是最後一位英國國王嗎?
近年來,英國王室的存續持續處於輿論的風暴眼中,支持者與反對者各持己見。支持君主制的人認為,王室代表愛與和平,深受英國人喜愛,沒有廢除的民意基礎。確實,伊利沙伯女王在位七十年,大部分時間都備受英國人的敬愛。即使今日支持君主制的民意已經下降至百分之六十,仍高過很多首相的民意支持度。國際上,女王曾是英國的「軟實力」、一張屢試不爽的外交名片。她生前曾訪問多個國家,為英國帶來國家安全、全球影響力及貿易機會。在國內,君主代表英國的傳統,關乎國家認同,象徵英國的團結。君主超越政黨政治和派系利益,其對政府權力的順利交接,防止公權力的濫用,不無裨益。
查理斯加冕花逾一億美元
反對者卻堅稱,維持王室的費用昂貴,英國人因此不堪重負。伊利沙伯女王十一天的葬禮花費達七百五十萬美元,而查理斯的加冕典禮的花費估計高達一億二千五百萬美元。去年,英國王室從政府獲得的資金達一億二百多萬美元之巨。當很多英國人還生活在貧困線下,政府如何能用納稅人的錢,去支持王室成員的奢侈生活?王室自身就是一個經濟組織,有自己的財產,政府該用納稅人的錢去支持一個有極大盈利能力的王室嗎?王室成員養尊處優,並非因為他們能力出眾,亦非民眾所選,只因世襲制度。如果容忍世襲的王室存續,讓其擁有國家的政治、軍事和宗教最高權力,享有平民無法獲得的諸多特權,是否會讓英國社會的等級制度變得理所當然,社會平等永無實現之日?英國是民主國家,世襲的王室,不正是對民主的反諷嗎?如果王室表現不佳,英國人卻不能用選票讓其下台。那麼,我們為什麼不用一個民選的政府,替代這一不民主的君主制度,讓政府真正代表民意嗎?
猶抱琵琶半遮面
君主制在英國備受爭議,自然是因為社會環境變了。一九五三年,當伊利沙伯二世加冕時,英國從二戰中抽身才七年,食物配給制剛結束,物質條件開始改善,國家逐漸恢復正常。戰後,英國民眾希望重建大英帝國的榮耀,觀看加冕典禮,討論英國未來的方向,讓英國人重拾帝國的自信。如今,英國備受內憂外患的困擾。「脫歐」和疫情已重創經濟,再經俄烏戰爭衝擊,能源和食品成本持續上漲,通脹率高達百分之十點一,GDP預計將下降百分之零點六。英國人的生活已然不易,加冕典禮又將增加他們的稅收負擔,如何不怨聲載道?
君主制如今備受爭議,更是因為王室在急遽變化的媒體時代,逐漸失去建構自身敘述的能力,非常被動。今日,王室的合法性不再依靠神聖性或絕對權力,而是需要獲得民眾的認受性。認受性如何獲得呢?主要是通過日常的媒體事件,與觀眾協商,建立共識,形塑一個可親可敬的王室形象,讓民眾自願接受王室在英國社會的中心地位。英國學者Laura Clancy指出,王室要獲得認受性,就需要一定的媒體曝光度。伊利沙伯女王有一句名言:「我只有讓民眾看見,才能讓他們相信(I have to be seen to be believed)。」然而,王室又要保持一定的神秘性,給公眾留下想像的空間。如果一覽無餘,彷彿置魔法於陽光之下,魔力盡失,從而民心盡失。王室的存續必須維持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媒體狀態,欲迎還拒,欲說還休。然而,這一分寸該如何拿捏呢?在媒體科技急速發展變化的時代,英國的王室如何維持「可見度」(visibility)與「神秘性」(invisibility)、「傳統」(tradition)與「現代」(modernity)、「平民化」(ordinary)與「貴族特質」(extraordinary)之間的平衡呢?
王室是一個積極運作的家族企業(Family Firm),每個成員的媒體形象看似無心,實為精心製作的產品。在五十年代,電視業剛起步,電視頻道有限,王室可以較容易地操控自身形象。雖然首相邱吉爾最初並不同意電視直播加冕,擔心電視攝像機對王室的曝光會減少王室的神秘性,然而女王堅持直播,希望公眾可以實時觀看她在典禮上的一舉一動,從而建立一種彼此的親密感。她與邱吉爾雖有分歧,然亦有共識,即加冕的宗教部分避免公眾看到,增加神秘感,讓民眾保有君權神授的想像。當時的英國,一家人共享一台電視機。透過觀看加冕直播,女王與英國的家庭建立了連結,協商出了共識,相信出現在電視裏的是一位服務型的女王,從而甘心支持王室。
女王的「真人秀」紀錄片
六十年代後期,英國的電視業開始進入「真人秀」(reality Television)時代,女王的形象逐漸被年輕人看成有點老套,不夠時髦。為了賦予王室以現代形象,贏得年輕人的心,王室請人用當時最先進的攝像機,花長達一年的時間,拍攝了一部有女王及查理斯王子、安妮公主、安德魯王子參與的真人秀紀錄片。該片展示了王室生活的多個方面,如一家人晚餐、野炊、女王抱剛出世的嬰兒愛德華王子上糖果店等。一九六九年,這一名為《王室》(Royal Family)的紀錄片在英國公映,成為英國歷史上最受歡迎的紀錄片。然而,這部真人秀紀錄片很快被王室叫停,並加以雪藏,因為片子暴露了太多王室生活的細節,降低了其神秘性 。
一九八七年,為慈善目的,王室為英國廣播公司製作了一檔名為「王室淘汰賽」(It's a Royal Knockout)的真人秀。安德魯王子及當時的妻子、愛德華王子、安妮公主穿上模仿多鐸王朝的衣服,做各種遊戲。真人秀在收視上大獲成功,然王室因此卻被批評為利用特權,用電視行銷自身形象。同時,這種惡作劇似的遊戲讓人聯想王室就是「騙人的把戲」,消解了其神聖性。
英國媒體進入小報與狗仔隊時代後,王室的媒體形象遭遇重創。小報追求突發、出其不意,意圖揭開上流社會的面具,挑戰王室刻意隱藏、密不示人的那部分。查理斯王子的第一任王妃戴安娜,從一開始就是小報與狗仔隊追逐的對象。一九九五年,戴安娜接受英國廣播公司《全景》(Panorama)節目的採訪時,居然指責查理斯王子在婚內出軌,王室如何將其當成生兒育女的工具,卻對她的產後憂鬱症缺少關懷。戴安娜的口無遮攔,幾乎摧毀了王室多年苦心經營的形象。這一採訪為戴安娜贏得「人民的王妃」(the people's princess)的美譽,卻把女王母子置於國人的口誅筆伐之下。查理斯王子的形象一落千丈,王室更被批為冷血。失去了對於媒體論述的控制權後,王室遭遇空前的公關危機。一九九七年,戴安娜不幸因狗仔隊的追逐,殞命巴黎。她的死亡,改變了小報與王室之間的關係,卻給王室留下了永遠的瘡疤。
進入二十一世紀,社交媒體時代到來,多平台,強調與觀眾互動、隨時隨地直播的特色,既是王室形象營銷的機會,亦有失去社會中心地位之虞。二零一一年,威廉王子與凱特的婚禮是王室大型活動第一次通過社交媒體直播。此日,全球有二十億觀眾在多個平台、多個頻道上,包括王室開設的YouTube頻道觀看了直播。Facebook鼓勵觀眾直接參與互動,點擊留言,製造與王室的親密感。二零一八年哈里與梅根的婚禮更是充分利用社交媒體,儘管電視仍是主要的渠道,因為梅根是美國人的緣故,吸引了二千多萬美國人在社交媒體上觀看了婚禮。然而,社交媒體因此也深刻地改變了王室與傳媒的關係。大量利用社交媒體營銷形象,固然使得王室活動亦能馬上成為全球事件,卻同時化解了王室的嚴肅及高貴,其原有的中心地位因此岌岌可危。
醜聞亦不斷來襲。二零一九年,安德魯王子接受英國廣播公司採訪,解釋他與美國富豪愛潑斯坦的關係,並回應一位少女對他性侵的指控,王室再次遭遇打擊,形象跌入谷底。二零二一年,梅根與哈里接受《歐普拉》獨家採訪,揭露王室因梅根膚色偏黑,出身卑微,曾有婚史,且從事演員這一對王妃而言不夠高尚的職業,遭遇王室的種族歧視。他們還談及和女王、查理斯王子、威廉王子、凱特王妃的關係及戴安娜的秘密。哈里站在妻子一邊,毅然脫離王室。
王室醜聞不斷、威嚴不再
之後,哈里拍攝紀錄片,出版自傳,講述在王室成長的煩惱。這顯然又是一次過度曝光王室於太陽之下的媒體事件。今次加冕典禮,哈里王子總算賞臉出席,卻去也匆匆,梅根則不曾現身。在社交媒體時代,王室就算使出渾身解數,也已經無法為自身撰寫媒體劇本,主導媒體形象。
可見,王室與日新月異的大眾媒體的互動關乎王室的形象,關乎認受性,並最終決定君主制在英國的存廢。然而,儘管王室經歷了多次的醜聞,仍屹立不倒,表現出了極大的韌性。這自然應歸功於王室的努力,盡力去適應媒體的進化及社會氛圍的改變,以重獲社會的接納。
新國王的「人民致敬」
查理斯三世的加冕典禮取消了世襲貴族觸摸王冠、親吻君主臉頰的「貴族致敬」(Homage of Peers),改為「人民致敬」(Homage of the People),努力建立與公眾的連結。他在接受加冕前禱告:「以耶穌之名和祂的榜樣,我來不是要受人服侍,乃是要服侍人。」還是查理斯王子的時候,他就一直喜歡評論政治,曾被有些人批評為干預政治。今天的民調卻顯示,更多的年輕人希望他今後能更積極地評論政治,他會聽從嗎?
威廉王子參加完父親的加冕典禮後,亦已開始準備自己的加冕典禮。他希望辦一個與父親的不同、更「現代」(modern)、與公眾更加「息息相關」(relevant)的加冕典禮。
查理斯三世多是末代國王, 與溥儀齊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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