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職業

　　狄更斯在《雙城記》開篇中寫道，「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他想不到在小說發表一個半多世紀之後，這句反映法國大革命的經典開場白，仍能在英國社會引發回響。

　　去年英國國家檔案館解密了一批歷史文件，其中包括上世紀二十年代初進行的英國人口普查，當時所處的正是這段時期，人們的生活狀況恰能用「喜憂參半」來形容。好的方面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結束，社會的生活和生產得以恢復，女性得到更多就業機會。但壞的方面是階級和種族矛盾依舊尖銳，很多人仍生活艱困，最明顯的就是戰後大批退伍老兵，因喪失勞動能力而失業，卻得不到政府的有效安置，他們被迫租住條件惡劣的住所，有些人甚至流落街頭。同時少數族裔處境極差，許多人生活在社會底層，每天要為解決溫飽四處奔波。由於這些人無處發聲，只能趁人口普查之機，在調查表的空白處寫上「你能幫助我們嗎？」幾個大字，希望能夠引起當局的關注。

　　這次人口普查較為顯眼的，是調查表上職業這一欄，尤其對歷史學者來說，可謂是對當時英國社會的結構、性別差異等方方面面的一次難得的近距離觀察。從統計中可以看出，男性的職業多為礦工，說明鋼鐵、煤炭等仍是支柱產業；女性則多為家傭，從業人數超過一百萬，表明性別不平等現象根深蒂固。比如，在普查當晚，國王喬治五世在溫莎城堡就有近五十名女傭，最小的僅有十五歲。而著名英劇《唐頓莊園》拍攝地海克利爾莊園（Highclere Castle）的主人正在宴客，包括廚師在內的四名僕人全是女性，實際上該莊園十八名常駐僕人中，有十名是女傭。就連創作了《彼得兔的故事》的兒童作家碧雅翠絲．波特，儘管她當時已很有名氣，但在普查中不僅採用的是婚後的名字，填寫的職業也不是作家，顯示英國社會對女性從事寫作仍懷有較大偏見。

　　如同英國作家布倫達．威廉斯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工作》一書中所說，職業就像一面鏡子，它反映了時代的特徵，也折射出歷史的變遷。這次英國人口普查中，礦工、女僕等職業佔據了主導，但在維多利亞時期卻是另一幅景象，當時很多流行的工作像是專門擺放保齡球瓶子的操作員、收破布和金屬碎片的人等，聽起來簡直匪夷所思。

英國作家布倫達．威廉斯所著《維多利亞時代的工作》

　　其中最常見的職業是敲門人，該行業始於工業革命，直到上世紀初依然興盛，因當時的鬧鐘既不便宜也不可靠，便需要敲門人來喚醒熟睡的人，使他們能夠準時上班。該職業在英格蘭北部尤為常見，那裏有成千上萬的工廠工人要早起輪班，而在倫敦也很流行，主要是碼頭工人必須注意變化無常的潮汐，因此他們也需要有專人把他們定時叫醒。一九一六年《每日郵報》報道了敲門人如何工作，文章寫道：他用一根末端有一條金屬絲的長桿敲門，然後在指定的窗口發出嘎嘎聲，直到昏昏欲睡的工人有了回應。狄更斯的小說《遠大前程》中也提到了這個細節，「沃普索先生被敲門人叫醒時脾氣非常暴躁……」據史料記載，一位著名的敲門者是瑪麗．史密斯，她收取六便士來叫醒東倫敦的產業工人，但她沒有用更常見的長棍子敲卧室的窗戶，而是用一把豌豆發射器，通過吹出的豌豆砸響玻璃。到上世紀四五十年代，這種職業基本消失了，但直到七十年代初，英格蘭北部的工業區尚有殘存。

　　捕鼠人也是見怪不怪，由於維多利亞時代的倫敦充斥着攜帶疾病的老鼠，捕手的需求量很大，包括皇家溫莎城堡也要請人滅鼠，許多年輕人包括兒童都成了捕鼠人，而被抓獲的老鼠要麼被活捉並作為寵物出售，要麼被毒死。據一名陪同捕鼠人工作的記者透露，每個捕鼠人都有專門用於滅鼠的絕招，「但我發現沒有一個人會洩露他的毒藥的秘密」。該職業之後逐漸被現代害蟲防治人員所取代。

　　水蛭收集者則風行一時，當時的醫生認為，水蛭可以消耗自身重量五倍的血液，通過牠們從體內釋放血液，能預防或治癒某些疾病，因此水蛭的需求不斷增長。專業的水蛭收集者常在一年中較暖和的月份工作，此時水蛭最活躍，他們會使用創造性的方法來抓獲水蛭，包括用自己的大腿來吸引牠們。對水蛭的需求如此之大，以至於藥用的水蛭品種幾乎滅絕。隨着醫學知識的進步，水蛭放血在十九世紀後期失寵。

　　掃煙囱童工更是一道獨特的景觀，因倫敦大火之後建築規範發生變化，煙囱變窄，意味着如果煙囱堵塞，為消除火災風險，只有請兒童鑽進去打掃。但童工們缺乏例如面罩或特殊衣服等加以保護，令許多男孩和女孩墮樓身亡。曾是孤兒的英國作家羅伯特．布林科就以「掃煙囱的男孩」著稱，他六歲時被迫爬上只有十八英寸寬的煙囱工作，也因此被認為是狄更斯的小說《霧都孤兒》的靈感來源。這個危險的職業在十九世紀後期終因頒布立法而被禁止。

　　正如早前有牛津專家預測，八十年後現在大家所熟悉的工作將有百分之七十會被取代，我曾提出《AI有天取代我飯碗嗎》，AI的發展將是關鍵因素，回首我們這個時代，相信有人也會發出同樣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