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

《琵琶行》傳誦千年 白居易虛構與真實之間

白居易（772年－846年），字樂天，其兩首長詩《長恨歌》、《琵琶行》傳誦至今。唐宣宗在白居易逝後寫道：「童子解吟《長恨》曲，胡兒能唱《琵琶》篇。」

白居易在《琵琶行》序中說明創作源起：「元和十年，予（我）左遷九江郡司馬。明年（第二年）秋，送客湓浦口，聞舟中夜彈琵琶者，聽其音，錚錚然有京都聲。問其人，本長安倡女（歌伎）……年長色衰，委身為賈人婦……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本已習慣謫貶生活，豈料聽此琵琶倡女所奏的曲，悲從中來，於是寫了《琵琶行》。長詩最後兩句：「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濕」，正是樂天自述！

元和十年6月，藩鎮派刺客在長安大街殺死宰相，刺傷御史中丞，群臣尚未決定如何處理此事，白居易已義憤填膺，上表要求朝廷緝拿兇手，被指越權，貶為江洲司馬。司馬是無事可為的虛職，凡中央官員被貶，就貶為司馬。白居易的官階屬將仕郎，是最低級的文官，只可穿青色衣衫，固有「青衫濕」之語。

謫貶時間不吻合

由於白居易的詩以寫實著名，故後世均認為《琵琶行》說的是真人真事。明代文徵明卻指詩「乃自寓其譴謫無聊之意，未必事實也」。日本九州大學靜永健教授亦認為事有可疑。白居易在序中聲稱「元和十年左遷（被貶）」，後說「出官」（被貶）兩年，即元和十二年，聽到琵琶曲而賦詩，但《琵琶行》寫於元和十一年。如此刻骨銘心的實事，樂天怎會記錯？若這是杜撰的，便難怪自相矛盾矣！

有反駁稱《琵琶行》描述演奏細節詳盡透徹，活靈活現，不是親耳聽過，焉能寫得那麼出色？但《長恨歌》描寫玄宗與楊貴妃之戀、貴妃之死，不也恍如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嗎？

一口咬定《琵琶行》不是真事的是南宋名臣洪邁。他在《容齋隨筆》有兩段批評。其一：「白樂天《琵琶行》，蓋在潯陽江上為商人婦所作。而商乃買茶於浮梁，婦對客奏曲，樂天移船，夜登其舟與飲，了無顧忌。豈非以其為長安故倡女，不以為嫌？」

似前作《夜聞歌者》

其二為：「白樂天《琵琶行》一篇，讀者但羨其風致，敬其詞章，而形於樂府，詠歌之不足，遂以謂真為長安故倡所作。予竊疑之。唐世法網雖於此為寬，然樂天嘗居禁密，且謫宦未久，必不肯乘夜入獨處婦人船中，相從飲酒，至於極絲彈之樂，中夕方去（夜半才離去）。豈不虞商人者，它日議其後乎？樂天之意，直欲攄寫天涯淪落之恨爾。」

洪邁還指出，樂天好友元稹，元和五年曾作琵琶歌，樂天必有所聞。他在《琵琶行》之前，亦寫了一首《夜聞歌者》：「夜泊鸚鵡洲，秋江月澄澈。鄰船有歌者，發調堪愁絕。歌罷繼以泣，泣聲通復咽。尋聲見其人，有婦顏如雪。獨倚帆檣立，娉婷十七八。夜淚如真珠，雙雙墮明月。借問誰家婦，歌泣何淒切。疑問一霑襟，低眉終不說。」此詩內容及描寫跟《琵琶行》非常相似，《琵琶行》極有可能是此詩的加長版，分別只是彈琵琶的倡女，由「娉婷十七八」改為「年長色衰」、「漂淪憔悴」而已！

洪邁博學通識，又讀遍白居易的詩篇，其批評實在頗有份量，近人亦有贊同其說法者，以致陳寅恪在《元白詩箋證稿》中駁斥。首先，洪邁弄錯了，是琵琶倡女進樂天送客之船，才會「添酒回燈重開宴」。樂天既然並沒登上琵琶倡女之船，何來「乘夜入獨處婦人船中」？「中夕方去」只是洪邁的揣測，詩中並沒說。陳寅恪為此嘲笑洪邁「讀此詩而作此解，未免可驚可笑。」

其次，陳寅恪指出，宋朝──尤其南宋──士人非常看重男女之防的禮教，但唐朝新興的士人（即不是世家士族後代的士人，而是憑科舉高中當官之士人）大多較放蕩，不守禮法。白居易屬此階級，一向風流，有不少歌伎小妾。琵琶倡女是茶商婦。此婦不作妻妾解，陳寅恪指屬同居關係，「其去留離合，所關至小」，何況「中夕方去」是洪邁訛言，樂天當然毋須顧忌矣！

究竟是洪邁對？還是陳寅恪有理？由博友自行判斷吧！

毛澤東愛書《容齋隨筆》

洪邁（1123年－1202年），號容齋，今江西景德鎮人，洪皓（1088年－1155年）第三子。靖康之難，北宋亡。南宋偏安，洪皓出使金國，遭金人扣留15年。時洪邁僅7歲，留在南宋，「幼讀書日數千言，一過目輒不忘，博極載籍。」直至把持朝政的秦檜去世，洪邁才受賞識。金世宗登基，1162年，洪邁出使金國，像父親一樣被扣留。他回到南宋，遭彈劾罷官，直至1164年，南宋與金國達成隆興和議，洪邁才復出。

宋代三大筆記

洪邁最有成就的是花了40年著《容齋隨筆》74卷，1220則，與沈括的《夢溪筆談》、王應麟的《困學紀聞》，齊譽為宋代三大最有學術價值的筆記。序云：「予老去習懶，讀書不多，意之所之，隨即紀錄，因其後先，無復詮次，故目之曰隨筆。」據說，《容齋隨筆》是毛澤東愛讀的書籍之一，經常攜帶在身邊。

白居易究竟有多少個小妾？洪邁讀遍樂天詩，都數不清楚，只知他晚年仍紅袖添香。以《詠興五首．小庭亦有月》為例：「小庭亦有月，小院亦有花。菱角執笙簧，谷兒抹琵琶。紅綃信手舞，紫綃隨意歌。」菱角、谷兒、紅綃、紫綃都是小妾的名字。

白居易晚年最寵愛的歌妓是樊素。他67歲時作《不能忘情吟》，序云：「妓有樊素者，年二十餘，綽綽有歌舞態，善唱《楊枝》。」他老邁多病，釋放尚年輕的歌妓樊素，但樊素不肯離去，白居易讓她留下，撰歌云：「素兮素兮，為我歌《楊柳枝》。我姑酌彼金罍（黃金酒瓶），我與爾（你）歸醉鄉去來。」

一年後，他作《春盡日宴罷，感事獨吟》：「（開元）五年三月今朝盡，客散筵，空獨掩扉。病共樂天相伴住，春隨樊子（樊素）一時歸。閑聽鶯語移時立，思逐楊花觸處飛。金帶縋腰衫委地，年年衰瘦不勝衣。」白居易老來有青春美女相伴，應死而無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