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安大雁塔南廣場,高立着玄奘法師的銅像,玄奘右手執禪杖,左手掌佛珠。禪杖在佛教中乃法器,也是權杖。那畢竟是玄奘從印度取經而歸,中國有沒有權杖,哪朝哪代有的權杖?權杖何在?
上海博物館青銅館的第一件展品,其名曰:鑲嵌十字紋方鉞。年代是夏代晚期。它極有可能與那件夏爵在夏代的一次禮儀或祭祀大典上相遇過。這件夏王朝時期的青銅器依然保有明顯的夏代風格和格調,簡單明快,清朗樸素;一眼望去,似乎是一塊近乎方形的青銅大斧,細看方知究竟。這柄四千多年前的鉞是中國最古老的權杖,在鉞的中心有一個圓洞,這意味着什麼?專家的說法很多,在「大斧」中央開鑄一個圓圓的空洞,說明它代表着一種信號,一種標誌,極可能是權杖的代表標誌之一;圍繞這個圓洞,周圍極有規律地鑄有兩圈「鑲嵌十字紋」,這些十字狀的規則紋是用鑲嵌的方法做出來的,在十字狀溝紋中鑲嵌的是什麼?經專家測定,鑲嵌進去的竟然是綠松石,夏王朝時的綠松石該有多麼珍貴?想必在夏王朝此鉞出場時,一定威風凜凜,氣度不凡。鉞在夏時,還不是兵器,至少這件實物證實。經專家測定,此鉞並未開刃並未上戰場,它鑲嵌在兩圈十字紋中的綠松石依然清晰可見。它是作為一種權杖登上殿堂或進入軍營的,追溯歷史,鉞作為中國古代權力之杖是有歷史根據的。
鉞正式出現在文字中,是在史書《尚書.牧誓》中。周武王興兵要討伐失道的商紂王,在今河南新鄉市附近的牧野,史稱「牧野之戰」;牧野之戰是一個王朝推翻另一個王朝的決戰,是生死之戰。在牧野大戰之前,周武王舉行了一個盛大而隆重的誓師大會,《尚書.牧誓》是這樣記載的:「時甲子昧爽,王朝至於商郊牧野,乃誓。王左杖黃鉞,右秉白旄以麾……」周武王左手握的黃鉞,並非戰斧,亦非兵器,而應該是一件能彰示他身份、地位、權威的禮器、法器,即應該是代表政權和軍權的權杖,這就是鉞。周武王握的是黃鉞,應該鍍過金,或用黃毛巾包裹過的。更有專家認為,《尚書》中記載的「黃鉞」是柄新鉞,剛剛打造的青銅鉞,因為新銅呈黃色,銅一旦生銹,就會變為青色,變成青銅。周武王手中的這柄鉞是剛剛打就的新鉞,故為黃鉞。這柄鉞就代表着王權的權杖。
甲骨文的王字,就是一把大斧,下面有十分顯目的寬刃。王者握有生死之權,鎮殺之權,戰爭之權,只有王才能手持代表王權的權杖,才能手握鉞。
鉞從夏中晚期到周武王發動牧野之戰,五百年的文化進程,五百年的歷史造就,終於在公元前一○四六年一月二十六日即甲子日,周武王登上閱兵台,率數萬兵馬,數百輛戰車,數十國諸侯、方國之聯軍,發動中國歷史上規模最大、兵種最多,戰術最新、戰鬥最激烈的牧野大決戰。而周武王統領大軍,一靠右手揮動的「白旄」,即令旗,「白旄」一揮,大軍衝鋒,殺聲四起,三軍奮勇;而左手持的正是「黃鉞」,黃鉞即帥印、上方寶劍,權力之杖,鉞終於登上其榮譽之巔。
五百年必有王者興,黃鉞生於牧野之戰,生於殷商潰敗,周武建周之際,一個王朝的沒落與一個王朝的興起,黃鉞立其上。
周武王能左手杖黃鉞,據藏於上海博物館的夏鉞為證,此鉞重五點一六公斤,在鉞的無刃厚頭一邊,有一可插入木柄的長洞,據測直徑六厘米,正好手持手握;上下還留有兩個長方形的孔,中間可以穿過皮繩把柄與鉞捆固得更牢。
現在不得而知的是周武王持黃鉞上是否有鑄紋?是否有鑲嵌?是否中間仍留有一個規規矩矩的圓孔?難道真是代表太陽?無獨有偶。一九七四年湖北黃陂盤龍城出土了一件青銅鉞,經專家鑒定為商代前期,與夏鉞相比,這件商鉞有些細長、扁平,配以狹長的「把」,這件商前期的鉞,中央也留有一大圓孔,兩肩有穿孔,可穿過皮繩作捆綁木柄用;與夏鉞不同的是,商鉞不再是「素體」,沒有任何鑲嵌,而是在鉞的兩肩及兩側都鑄有美麗而神奇的夔龍紋,誕生於商代的神奇蘷龍,一足獨立,無角無鬚,身如牛,入水則生風雨,其聲如雷,其光如日月。這種神話傳說中的蘷龍,在夏代尚未出現。商代初期青銅器上的鑄紋裝飾已經讓人看得瞠目結舌,陰線陽文,勾勒清白,線條流暢,布局巧妙,像一幅工筆深厚的寫生圖畫。上海博物館珍藏着兩件西周早期的,造型獨特的青銅鉞,象首獸紋鉞、耳形龍首鉞,前者將象首形象地與鉞相結合,鉞上趴卧着一隻蜷曲着鼻子的象;後者將鉞的上部彎曲成龍狀,並在其端部鑄有一對長角的龍頭,這顯然都是禮儀之器。似乎從西周開始,鉞的分工越來越明確,權杖、禮儀是一套,兵器、刑器又是一套。
鉞是權杖,鎮壓殺人之權。牧野之戰後,商紂王戰敗自焚後,周武王又以黃鉞斬其頭,以玄鉞斬其二嬖妾之首。玄鉞可能是被塗成黑色,說明以鉞斬殺犯人也是有嚴格界限和等級區分的。想起二千多年後宋王朝的包拯的龍、虎、狗三等鍘刀是有淵源的。
一九七三年發掘的位於河南安陽市附近殷墟遺址的婦好墓,就出土了一件商代青銅大鉞,此鉞高三十九點五厘米,刃幅三十七點三厘米,重達九千克,是上海博物館藏夏鉞的將近一倍,鉞上的鑄紋也越來越複雜詭秘,婦好鉞上鑄的是虎噬紋,兩虎相爭一顆人頭。婦好鉞中間沒有圓洞。婦好作為商王武丁的夫人,是位能打仗會統兵的女將軍。她當時受命率大軍出征,手持重達九公斤的大鉞。有專家考證婦好是持鉞,亦非上車揮舞,是作為權杖相隨,以指揮三軍。
在山東青州蘇埠屯村商代大墓,出土過一件殷商晚期的青銅大鉞,這件商鉞最突出的特點是鑄有十分形象的人面飾紋,活生生的一張人臉,五官端正,尤其以兩眼突出,又圓又大的雙眼,在兩道凸起的橫眉下,大睜圓瞪,炯炯有神,直瞪前方;那嘴故意齜出兩排整齊的大牙,嘴和牙似乎才是這張怪臉的中心,是張口以待?還是示威顯兇?
從商、周至春秋、戰國出土的青銅鉞看,鉞作為權杖的作用逐漸萎縮,作為兵器、殺器的作用在不斷加強,鉞終於走下權力的神壇,步入戰伐的搏擊。從出土實物看,至東漢,鉞已演變成武將手持的「開山大斧」,斧劈三山,勇不可當;直到宋金,在《水滸傳》中花和尚魯智深使一副六十二斤重的水磨禪杖,似乎與古鉞相似,應一脈相承。據有專家考證,宋金大戰,金軍大元帥金兀朮即完顏宗弼上陣殺敵,就手持一柄開山大斧,其勇猛無敵。以後鉞作為「鎮壓之器」即斬首之刑具的功能也不斷增長,用鍘刀行刑就是用鉞行刑的一種演變,鉞最終從權杖走向刑器,直至徹底變成斧頭,一種日常生活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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