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想像將來,計劃將來。更準確的是如法國作家卡繆(Camus)所說:人不能活着而不計劃將來。計劃將來,才會有志向和理想。志向和理想會影響以至決定當下的行為。
要真真正正「活在當下」,不思前、不想後,並非凡夫俗子能輕易做到。要計劃將來,首先必須對將來有希望。「活在當下」,一切隨緣的人沒希望,因為他們不考慮將來。
潘朵拉的故事,大家耳熟能詳。根據古希臘詩人希奧德(Hesiod)在長詩《工作與時日》的說法,潘朵拉的瓶子(不是盒子)裏裝滿瘟疫、疾病、痛苦、哀傷、邪惡,無一好事。普羅米修斯認為宙斯不懷好意,千叮萬囑弟弟不要接受宙斯的禮物。他卻不聽話,接受了潘朵拉帶來宙斯的好意。於是,潘朵拉打開瓶蓋,放走裏面的一切。剩下希望女神Elpis(此字不單解作希望,也解作好的或壞的期望)未跑掉,潘朵拉即蓋上瓶子。於是,瓶子裏留下希望。
此神話,後世有各式各樣的詮釋。樂觀派認為,潘朵拉/宙斯將希望留給人類,是好事;悲觀派則反過來,認為希望女神逃不出瓶子,即是人間沒有希望,人類所有希望都是虛假的,勞而無功的,正如猶太人的箴言:「人類謀劃,神即竊笑。」希奧德應該是悲觀派。他寫道:潘朵拉神話的教訓是,要逃脫宙斯的魔掌是不可能的。換句話說,人類永遠受宿命擺弄,是喜是悲,人類無法自主,只能聽命於古希臘人的宙斯、猶太人的耶和華、基督宗教徒的上帝,和中國人的天。
形成壓力
討論希望之前,先要弄清楚希望、願望和期望的分別。希望是大有可能實現的,卻沒有保證,正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中學生要上大學,努力學習便可能實現,是希望。拿諾貝爾獎,實現機會太渺茫,只是願望。蘇東坡詞「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便是願望。希望英文是hope,願望是wish。是以聖誕時我很少會對人說I hope you a Merry Christmas!因為開心是很個人的,希望不一定成真。父母望子成龍,是期望。期望的實現機會介乎希望和願望之間。期望會形成壓力,落空時失望程度,比希望無法實現時較大。
怨天尤人
柏拉圖既認為有希望是好事,有希望的人會發憤圖強,以求實現其希望。就算最終未能實現,在擁有希望和努力去實現的過程中,會感到快樂。另一方面,希望也需要理性指導,否則希望過高,只會不斷遭受挫折、失望,怨天尤人,感到前路茫茫,反為不妙!
亞里士多德指出,希望有兩類,一類是不能靠個人努力去實現的,比如躲開遇溺,你希望獲救,但能否獲救,不由你主宰。另一類卻關乎個人的努力和勇氣。比如患了絕症,期望或希望有奇蹟出現,可以治癒,是不切實際的。理性的病人唯一的希望是:勇敢地面對死亡。莎士比亞在《凱撒大帝》中說得好:A coward dies a thousand times before his death, but the valiant
taste of death but once(懦夫逝世前死一千趟,勇者僅有一死)。一個勇敢的人,必充滿自信,永遠有希望。一望失敗,新望又生。
宗教色彩
天主教成國教後,希望便添加了宗教色彩和涵義。羅馬帝國哲學家、神學家奧古斯丁將希望跟信、愛連結起來。信徒要得救,須對神/天主/上帝有信;對人有愛,遵從《福音》中耶穌的教導:愛人如己;對自己則要充滿希望。對《聖經》記載的一切,理解的要信,匪夷所思的也要信,如耶穌復活。信先於望,故天主教徒要念《信經》。信徒要信神存在和靈魂不滅,才有希望死後上天堂,才會行善避惡。人生在世才會幸福。
存在主義開山大師齊克果的主張跟奧古斯丁異曲同工。他將希望分為兩大類:俗世的和永恒的希望。人在年輕時,大多只有俗世的希望——名成利就、受人景仰或尊重、家庭美滿、身心安康、歲月靜好……可惜,僅極少數極幸運的人,才可實現所有俗世的希望。大多數人總會有些俗世的希望落空,遇上失望甚至絕望的日子。
永恒的希望是宗教信仰——在齊克果心目中,宗教等於基督新教,其他宗教都屬異教——給人的希望。這類希望在死後才可實現,故人生在世,沒有失望或絕望可言。至善,不可能在俗世實現,故至善只可以是永恒的希望。
活在當下並不是不考慮將來,而是指一種主動地、開放地、有意地關注當下的精神狀態(Dixit, 2016)。
回覆刪除聽起來是個挺炫酷的技能,而且它能減壓、緩解焦慮、保障睡眠、改善癌症帶來的情緒干擾等等(Brown & Ryan, 2003)。但棘手的是,缺乏意識訓練的我們,總是在活在當下與其他精神狀態之間閃爍不定。
活在當下並不是與過去和未來切斷關係的意思,而是減少被動無意識地被過去和未來帶離當下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