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和不遇

人生世,總在遇和不遇之間。作為退休理科教師,我們遇到同好者一起寫博文,同一議題,可各抒己見,有時會遇到教過的學生、共事的老師、久違的上司,什麼樣的熟人、朋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全不由我們做主,卻決定我們的電腦瀏覽器博文和瀏覽的博客以前在學校工作,如果工作順利、生活幸福,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會感謝命運,讓自己在那些重要的時刻遇到了合適的人,可能是同事的幫助,勤奮的學生如果某日諸事不利,那麼,會遇到倒楣的事情,忘記帶教具,忘記這,忘記那。生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佔據人一生大部分時光的,是他的職業生涯,平時人們常講的遇和不遇,也多指工作和職業中的遭際。退休後遇到的,多是舊同學,興趣相似的羣組,在談天說地之際,偶有佳作,不想輕易忘記,乃存之於小方塊中,給遇和不遇的博客觀賞,如此而已!

2023年2月21日 星期二

為何要讀歷史?

早前有議員為了要培養中學生的國家觀念、民族感情及國民身份認同,讓他們更深入更全面認識國家發展過程,動議當局在優化高中4個核心科目而騰出課時之背景下,將現時高中選修科目中的中國歷史科更名為中國歷史地理及文化科,並列為必修科目,讓中學生認識及探討中國歷史的演變及不同面貌,以及探索人文、地理、歷史之間的相互關係,從而對國家有深度的認識及了解,以培養中學生對國家今昔的正確態度及觀念。事實上,任何一個國家的國民,都有必要讀通讀透自己國家的歷史。

將自身國家歷史列為學校教育的一部分,這本質上並無不妥。但同時,執行上也要考慮到是否存有適應困難、資源樽頸障礙,以及師資與教學資源素質等問題,不能為了急功近利而忽略了建設基本教育基建的重要性,而必須按部就班地向全面教育進行積極過渡。教學也不能濫竽充數,否則只會弄巧反拙,教出對歷史毫無實際認知的歌德派,又或是為反而反的造反派。學歷史,是為了尋根溯源、培育情懷,而不是為了確立單一、偏頗的歷史觀,又或是鼓吹一種違反科學精神與唯物基礎的修正主義。

一、讀歷史,不能避開自身國家歷史

有的人說,學自己國家歷史,太悶,沒有必要。也有的說,若自己國家(按自己心中那一套價值觀)「爛透了」,不必接觸,否則「觸景傷情」。更有不少人一股熱血地說,他們對自己國家一路走來的成就非常熟悉,毋須多學多辯,只需「愛國」便可。卻正是這些諸多的藉口,讓這些人永遠都躲在自身基於現代世界的隻言片語與既有立場的背後,逃避史實、拒絕正視自身知識缺點,從而淪為不可語冰的夏蟲。

無論你多麼地熱愛及忠於、多麼地抗拒與仇視你的國,你都必須懂得其歷史、懂得其文明起源、懂得其起承轉合,從而窺探令其文明沒落或衰落的可能根源。你也必須認識箇中關鍵人物,從而才梳理出個體與群體之間的互動與張力,摸索出不同勢力與板塊之間的博弈與矛盾。了解自己國家歷史,正如一群嘗試去梳理出大笨象具體形象的民眾一般,需要我們多角度去思考,而不單純是按着個別權威或具權勢之人的片面之詞作分析基礎,盲信盲背。要看政府文件、官方歷史、名家觀點,也要看民眾評論、民間野史、批判政府者的論述:兼聽則明。唯有通過接觸大量有可能懷有主觀立場的第一二手資料,從他們的主觀性中抽絲剝繭地找到相對客觀的存在軌跡,方能對國家歷史獲得較為全面的認知。否則的話,要不是被體制所訂下而允許的論述操控一切,便是被別有用心者成功策反與煽動。對自己多一點信心、對歷史證據少一點純正信任、對歷史方法論多一點尊重,自然能讀好歷史。

為何要讀國家歷史?原因起碼有三。第一,我們的「根」在哪裏、我們的「源」在哪裏,我們便在哪裏。在國際政治動盪的年代中,沒有根源的無家者,一是沒有一個完整的身份與群體歷史論述;二是沒有一個足以促進共同體而具穩定性的苗頭;三也因而缺乏一套充分透徹而綜合性框架,讓我們擁有對過去、現在與未來的一定認知去看待當今潮流興衰。人類要為自己身份作定義,或多或少難以避免一定程度上以國家為論述的一部分。當然,我們可以假裝自己純粹是一個「世界公民」,又或是「我城一員」,但前者內容往往過於空泛、後者內容則過於狹窄。作為政治組織的核心單位,國家將思想共同體實體化、主權化。接受自己國家為身份的一部分,讓我們能獲取一個獨特而難以取代的視角,去接觸一套豐富的文化體系、理論框架、價值觀與理念。

這並不代表我們必然被其或相關的國粹主義所牽絆約束。充分理解自己根源,讓自己多了一種對世界的多方面認知後,我們自然可選擇不認同,甚至脫離此一國家。但若要妥善作出此一選擇,我們首先必須具備足夠的知識──否則只會被自己無知所耽誤。

第二,讀通自身國家歷史,正是讓我們進行這種交流與合作的關鍵要素。這也順延至治國之道。大型國家有可要擔心國民在缺乏統一溝通基礎下,可能出現的不協調與內在矛盾、嚴重干涉到團結與發展效率等。中小型國家,則有必要提防在激烈的大國博弈中,缺乏歷史觀或認知的國民,很容易被外在勢力滲透干預,最終淪為支離破碎的下場。從一個個人實際利益層面來說,國家是一個最為容易為自身提供資源與機遇的經濟共同體。但若要跟其他在自己國內同胞打交道、真正地交心,必須進入他們的生活意境與文化氛圍、掌握他們的價值取向之來源及大致狀況。歷史不只是我們的根源,更是我們的共同語言──我們也許立場與利益南轅北轍,但歷史卻能讓我們找到共同點與起點、從而對對方產生基本的信任。

當然,有人可能會說,與人交往只需奉承與圓滑的交際手腕,毋須對歷史深究。但相處日子久了,不難看出誰有穿褲子、誰沒有穿褲子。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讀歷史不是為了讓你裝逼,而是逼你去反思──你是誰不是誰,還有大家可以是誰。

第三,即便你對自身國家諸多不滿,認為其百廢待興、難以苟同。最低限度,你也得認清楚問題的癥結與繁衍,方能對症下藥地去改變問題、拆解問題,又或是(較為消極地)避開問題所在。不理解某一個國家在權鬥下所經歷的腥風血雨,又怎能讓我們對其繼承機制不穩與制衡不足等制度性問題進行精準的批判?

不深入探討某國的帝國主義與上百年的對外封鎖,又怎能發現原來單純地排外或單一地崇外,都未必是推動現代化的最佳模式?不對一個國家殖民時期外來入侵者利用在地的極端宗教條文主義,推動具種族歧視成份的另類種姓制度,又怎可能發現原來外來殖民與宗教極權都是同一硬幣的對立面?

讀通歷史,是為了查找不足、鑑識前車,而不是為了黑白顛倒、指鹿為馬。若你自認為是想改革自己國家未來走向的、想糾正自身社會長期不公不義的、想確保自己同胞能避免歷史災難悲劇重演,那你必須得要先學這國家的歷史,否則一切皆是純粹的紙上談兵,難以實踐。

二、教歷史,必須不偏不倚,否則只會淪為利益打手

此時博友可能會說──讀歷史不是問題,但問題是,到底是誰來教歷史?若教學者對歷史擁有全面而充分的掌握,也能將其反映在教學過程當中,則自然不成問題。但假若制定課程者、教授課堂者、衡量與批改測驗者乃是別有用心之士,教歷史者難免會成為權力結構的附庸,所授的知識也自然淪為風雅。附庸風雅很容易、勿忘初衷很困難。

這些疑問,絕對合理。我們教歷史之時,要好與壞的都要教。先說個人歷史。任何人都有內在的兩面性──我們沒可能只對一名歷史人物有褒無貶、有貶無褒。功是否大於過,這自然應當成為課堂上的必爭討論,而沒有既定答案。歷史「重要人物」的重要性並非在於其行為情操多麼高尚,而是他們在洪流之中能否留下自身獨特的影響──這影響既可以是良性,也可以是劣性。我們不應將需要研究的人物局限於「偉人」與「大好人」的狹隘範圍內──否則,人物歷史只會變成不同意識形態及政治勢力為了證明自身權利合理性的無盡辯論。古往今來,有多少戰亂紛爭,正是源自於一種對所謂偉人的盲目景仰與崇拜,再加上後人利用其名行私立之實的推波助瀾?

再說事物歷史。我們要讓真相的陽光照耀歷史的高山流水、光暗不一的大地表面。經濟發展、國民蓬勃生活、為正義而戰的凱旋回歸,我們要教。奴隸種姓、極權威權、為滿足一己私慾的革命動亂,我們也要教。現代國家立國之時所經歷或參與在內的壓迫侵略;宗教、帝國與殖民主義的交織,我們要教。古代國家沒落前曾曇花一現出現過的剎那光輝、迴光返照,我們也要教。讀通事件歷史,讓我們能看到歷史中非單一人物所發揮的結構性因素,也讓我們掌握到當今世界現況的來龍去脈,從而嘗試推演未來走向。過度側重人物歷史而忽略事物干預,只會鼓吹失智的「造神」與個人「神化」。過度強調事物歷史而忽視人物貢獻,只會導致我們陷入歷史決定論的消極泥沼。

教歷史者具備一項非常神聖的任務。他們乃是為當今一代開啟通往過去大門的把關者,也是控制着這一代人對他人、對自身認知的主宰者。固然有個別學生也許能擺脫權威,以自身的方法去學歷史。但絕大多數人有系統性地接觸歷史,都是透過自己的教育過程──所以教育過程中若無國家歷史,則自然難以有全面完整的國家觀。世上有哪一個國家沒有缺點、沒有黑暗面、沒有犯錯、沒有荒謬絕倫的悲劇?這些錯失與災難本身乃是與其成就並存。忽略此一並存性,只會令教學者失去基本的方寸與主動權,變成隨風擺柳的小人,成為破壞歷史的共業者。

只將歷史好的一面道出來,務求令我們懷緬過去、懼怕將來,又或是要將過去失誤錯誤遮蓋,赤裸裸地欲蓋彌彰,是徹底不可取的粉飾太平。教歷史的,不應為歷史化妝──那項工作,還是交給口若懸河的政客、道貌岸然的評論員、別有居心的狡辯者吧。

只將歷史壞的一面道出來,務求讓我們珍惜現在、逃避過去,又或是要將自身預設的政治立場與仇恨,加在事實之上而將其扭曲,也是令人可恨的青紅皂白不分。教歷史的,不是要改寫歷史──那項工作,還是交給不敢活躍於光明之下的詭計多端之士吧。

教歷史的,必須無時無刻鼓勵學生建立自己的話語體系、自主權、思想空間,去觸摸與探索歷史的所有方位方面──無論是菁英草根、還是社會經濟、還是流行文化,都要去一一摸索與咀嚼。站在一個社會改革的角度出發,我們讀歷史,是為了找出問題核心、人類重複所犯的錯誤的根源為何;也是為了參考、借鑑、學習前人曾經作出的努力與嘗試,從而提升自己的知識水平。讀歷史,就好比周伯通練武功一樣,集各家所成,不斷推翻、革新、破除自身曾經存有的執着與假設,從而演化出自己那一套功架。

三、識歷史,需要我們去讀全世界的歷史

讀歷史,不能只讀自己國家的歷史──那樣只會讓我們墮入以國家為中心的國粹主義陷阱當中,自以為一切國家認為是好的,必然是對的;一切國家認為是壞的,就必然是壞的。這種膚淺的自信背後,隱藏着危險的道德相對主義,只會衍生出被情感騎劫理智的盲目愛國態度,以及狹窄非常的世界觀。要做個國際公民,首先要了解全世界歷史的來龍去脈。我在中國國內各大城市,以及英國歷史最為悠久的寄宿學校中執教了總共超過五年有多的辯論。我的學生(固然可能有一定程度的抽樣偏誤)令我敬佩的地方有很多──其中一樣,則是他們除了對自身國家歷史擁有巨細無遺的認識以外,也對世界不同大國小國的歷史瞭如指掌。有英國學生對中國歷代朝代如數家珍,也有中國學生對古羅馬帝國興衰原因見解別樹一幟,令我煥然一新。若讀歷史是為了單純地讀「自己歷史」,罔顧「其他人歷史」,這未免是本末倒置的扭曲局限,確實荒謬。

一,知己知彼。即便你認為某某國家對自身國家是敵對而不友善的,你也得要了解其歷史,把他們的強項劣點學個痛快,方能作出針對性的回應與批判。

二,取長補短。每一個國家都有其長處短處,若只單純以其個別特徵行為否定全盤,一時衝動反而會讓我們失去學習其優點強項的珍重機會。

三,實事求是。某個國家領導人可能功大於過,但這是否便代表其制度崩壞、一無是處?即便制度在某一時期崩壞,又是否代表其所有文化底蘊及思想,皆是垃圾,皆應被唾罵唾棄?

四,讀歷史不只是為了表面的「功效利益」。我們讀歷史是為了真相,為了將不公義的事實揭露於人們面前,也是為了將過往人類成就成績梳理出來。若只懂得與自己「同聲同氣」國家與共同體的歷史的話,那我們的歷史觀則未免過度以偏概全,同時也違反了歷史學的道德義責。

五、歷史本身沒有好與壞之分。人物、政權、文化、體制可以有好、有壞,也有好壞參半,但歷史作為一個本體,必須與歷史中的個體之所切割。

六,固然我們可能會對部分國家或文化話語霸權下所構建出來的歷史觀有所保留──但若我們不首先讀通讀透這些歷史觀內在的盲點與假設(比方說,西方傳統歷史觀對個人貢獻過於重視,又或是假設人類必然往某幾個方向邁向),又怎能創造比這些歷史觀更好更佳的新框架?

當然,我們必須慎防歷史帝國主義。將世界歷史等同於西洋歷史,這是何等荒謬?為何學習殖民歷史,永遠都是只讀殖民者所寫的歷史著作?為何在西洋院校中讀中國歷史,要不是以文化純粹主義的「上下五千年」作籠統的概括,便是以意識形態極重的批判框架,將一切在中國出產的近代歷史作品都否定為「假、大、空」?如今歐美部分院校(包括筆者身處八年的大學)主張將歷史「去殖化」,將歷史變得更為多元及開放,而不單純是聚焦在西方西洋歷史──這一趨勢,筆者絕對支持。將歷史學科選項變得更多元化,創造更多全面認知世界歷史的機會,這乃是當代史學的主體責任。

但同時,我們也要提防及拒絕歷史虛無主義,也就是以偏概全地否定與排斥歷史,刪改歷史,甚至遺忘歷史。無論是中國歷史、西洋歷史、非洲歷史、遠古歷史、近代歷史,我們都要去深究研究,而不能一筆過地否定全盤。歷史虛無主義的本質,是在不經思考或論證的情況下,將人類發展軌跡的內在動力與外在成果徹底否定,罔顧歷史中可以出現的進步。中國文明可以進步、西方文明可以進步、中東北非文明也可以進步。文明並非必然進步,但更並非必然倒退。作為中國人,若我們將西方文明蓋棺定論為「腐敗」而「黑暗」的,這與外國部分偏激失控評論員,將中華文明加上各種各樣的抹黑標籤,又有何區別?任何嘗試破壞歷史完整性與精準性的個人,都是站在現實與科學的對立面,我們不能接受。世界很大,我們很小,我們懂得的更少。

四、歷史與孩子

歷史與權力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掌控權力者,往往想我們以特定的視角看待歷史,從而讓他們的權力失去制衡。一代文豪魯迅筆下有一篇《狂人日記》,最近筆者忽發奇想地回去反覆咀嚼。「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着『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着,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本都寫着兩個字是『吃人』!」固然魯迅意指儒家的「仁義道德」可以吃人。但為何我們不能反客為主,吃了「仁義道德」,將其顛倒再顛倒,從而將我們從權力枷鎖中,徹底解放出來?孩子,要讀歷史。孩子,要敢於創造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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