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文言》

 

上文《坤卦的研究》對《坤文言》作出簡略譯本，以下分段再詳述：

婦唱夫隨 陰陽顛倒

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後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

現在所要談的是思想問題，講孔子的文言很重要，是研究中國文化，儒家的孔孟思想，道家的老莊思想，都從易經的原理來。現在推開了每卦的卜卦關聯，只看《文言》，所謂”文言”，就是以文化的觀念研究易經，這裏孔子提出來講坤卦的德性，坤是純陰卦，是至柔的，至柔是坤卦的體，如果動起來就剛強。老子引用了這個觀點，所以他說柔能克剛，世界上最柔的是水，老子引用了水，水是沒有骨頭的，再加熱就乾了，化了，連影子都沒有了，這是天下之至柔能克天下之至剛；就是不管多厚的鋼板，在不斷滴滴水之下，最後也必被水滴石穿洞，又如工業用的水，都把水加速，也真的把鋼板給切開了，所以儒家道家都教人不要過剛，過剛易折一個人，太剛強了容易斷折，所以坤卦的本身是至柔，不動則已，一動就是剛。像太極拳在練的時候慢慢摸，非常柔，但是到了用的時候，就非常快非常剛，” 至靜而德方”，坤卦是至定的，但並不是死寂的，沒有骨頭的，外圓內方的，內在永遠是方正的，一個人假使把自己的精神人格修養做好了，自然是外圓內方，形成了至靜而得方，還加一個條件，”後得主而有常，合萬物而化光。” 就是月亮的道理，有一定的上軌，有與大地包容一切以化成光明，這是說人的修養。是怎樣的人有如此修養？乾卦是君道，是領導人的修養。坤卦則是臣道，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人，小則里長行君道，里幹事行臣道，就是”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要柔順，要承上啟下，成天，成乾卦的功能以行，這就是教我們做人要站在君道的立場，坤道是臣道，又是妻道，所以中國講婦女的特性，是夫唱婦隨；但現代相反了，乾坤顛倒，要婦唱夫隨。我們知道儒家思想，道家思想，就從這個道理來的。

孔夫子的因果觀

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這是中國文化四句話的原則，特別注意的是：我們中國文化，東方文化，最喜歡講因果報應，如果過去沒有研究過易經，都以為這是佛家的思想，來自印度的。事實上中國印度東方文化都建立在因果報應基礎上，由此我們了解中國過去五千年文化思想的教育，政治道德等的基礎，都是建立在因果基礎上，所以大家都怕不好報應，乃至做官的人，要為子孫培養後福，都是怕因果，不過因果的問題是宗教哲學的大問題，再研究起來也是很好的一本書，一篇很好的博士論文。佛家的因果是講本身的三世，即前生，現在及後世。中國儒家的因果，講祖宗，本身，子孫三代，就是根據易經這裏來的，這也是一個歷史哲學問題，尤其這幾句，我們都曉得用知道孔子的話，這是中國文化幾千年內不變的，現在當然社會道德意變動了，但是據我個人仔細 靜靜的觀察研究，我們中國人年輕一代儘管怎麼變，這個觀念還是有的，這是我們民族血統中的觀念。

我們要注意”餘慶”，”餘殃”的餘字，是剩下來的。餘是有變化的，並不是一定本身就報，這是中國人對因果報應的定理。中國文化一切都建立在這因果報應上，由此看來劉備在臨死的時候吩咐他兒子兩句話：”莫以善小而不為，莫以惡小而為之”，以劉備這樣的一位梟雄，對自己的兒子作這樣的教育，都是中國舊文化來的觀念，我們看歷史傳記常常睇到某某人的上代做了如何如何的好事，所以某某人有此好結果，將來中西文化匯合以後，如何演變還不知道，現在據我所知最近在美國宗教的活動是哈佛大學開始已經變了提出宗教一家的口號，主張宗教不能分家，其次美國的一般學者知識青年，也非常相信三世因果，所以中國人的家庭教育要注意，尤其作為父母的人，教育下一代為了國家民族文化，這個觀念還是絕對不可變的。

下面孔子對於這個觀念作出了演繹，從此也可以知道孔子為什麼作《春秋》，寫歷史，歷史的法則就在這裏。

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

春秋戰國的時候，孔子看到社會多麼亂，孔子看見當時不孝不仁的人太多了，所以提倡孝，提倡仁，社會文化將人吃的藥一樣，那一種病流行就搶用那一種病的藥；假如這兩天病毒流行，藥店會賣銀翹解毒，又或者呀去診所打疫苗。大學裏開課，社會需要什麼人才，學校就開什麼科目，教育就是這麼個道理，所以我們看到四書五經很傷感，可見中國這個民族可怕的一面，是不孝不仁不義的太多，所以好似提倡仁呀，義呀，孝呀，到底幾千年內有幾個真孝真仁真義的人呢？孔子這裏就講出了這另一面，”臣弒其君”，部下叛變幹了主管的，”子弒其父”，兒子殺父親，春秋戰國這類例子太多了，尤其是利害之間，兄弟姊妹之間，都是殺搶。非一朝一夕之故，不是特別來的一個社會文化演變，不是突然傳來的。其所以由來者潛而是漸進的，也是易經的法則，一爻一爻慢慢變來的。根據易經，孔子這個道理我們看近六十多年的歷史，乃至推到近百年歷史，或遠推到清朝中葉，民國，近代，我們的社會一步一步演變到今天，對於今天這個現像，有許多人看不慣很難過，我覺得沒有什麼，這都是漸漸來的，不要怕，有時一個變動就變好了。”其道窮也”，現在已經差不多到這地步了，非回頭不可，”由辯之不早辯也”，這是辯論的辯，也是辨別的辨，在家庭教育來講，就是對一個孩子變壞沒有早看清楚。以歷史來講，就是不好好領導，不早辨別清楚，所以發生動亂，這也是講歷史，哲學，也是社會史，也是文化發展史，譬如中國文化為什麼發展到現在，一直要提倡自然科學，”其所由來者漸矣”，也是慢慢變來的，不要以為現代這科學時代，已到了頂點，但還是要變的，當然還有更新的科學時代出來。《易》曰：“履霜，堅冰至。”蓋言順也。這就解釋引用初六爻的話說，學了易經腳踏在地上，發現降霜了，就知道冷天快要來，到了春天立春以後，氣候一暖，夏天的衣服也要準備拿出來了，都有前因後果，這是中國文化主要的精神所在。

直內方外 四海一家

 “直”其正也，“方”其義也。君子敬以直內，義以方外，敬義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習無不利。”則不疑其所行也。

這是孔子儒家的思想， 把易經天文的法則，拿來講人事，做人修養的道理。所謂直就代表正，方代表義，中國人看相以這個原則也蠻通的，說人的臉型，正的主仁，方的主義，”君子敬以直內”，內心修養絕對公正，自己內心得直，沒有彎曲，不在肚子裏耍鬼， “義以方外”，對外面對人對事一言為定，到處合宜，言而有信，規規矩矩，所以”敬義立而德不孤”，不要怕寂寞，不要怕倒霉，自己有自己的道理。“直方大，不習無不利。” 孔子用這兩句話解釋這句爻辭，一個人只要有直，方，大三個字，公正，義氣，仁愛，內方外圓，胸襟為大，像大地一樣，包含一切，”則不疑其所行也”，天下人同心一德了。

抬轎子

陰雖有美，“含”之以從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

講到第三爻”含章可貞”，剛才我的解釋，也是根據孔子這個觀念來的。陰就是太陰，月亮，’雖有美，“含”之’，月亮的光明很美麗。人文方面，” 以從王事”，就是臣道，為人臣的” 弗敢成也”， 成功不必在我，真正的大臣要做到成功不在我，這是臣道，是地道，是天地的法則。譬如抬轎子也要好好抬，否則座轎的人倒下來，把抬轎的也壓到，坐轎的人也要坐好，坐轎的翻起筋斗來，抬轎的也抬不好了，所以在什麼地位，就幹什麼事，這是大地的法則。妻道也等於當太太的，一定要管好丈夫，讓丈夫都聽話，這太太做得就太沒有味道了，做太太聽丈夫的才有味道。 地道“無成”而代“有終”也，地道本身無成，但是不要以為本身無成就沒有結果，成功不必在我，別人的成功也即是自己的成功。讀歷史大家都知道歷史上成功的人物，所有幫忙的幫閒的也都留名了，老實說如果旁邊幫忙幫閒的人來幹，好把成不了供大家也沒有名了，都淘汰下去了，所以要找一個人坐轎子，慢慢抬他還有意思，抬到最後大家都成功了。

謹言慎行

天地變化，草木蕃，天地閉，賢人隱。《易》曰：“括囊，無咎無譽。”蓋言謹也。

這是第四爻的解釋，宋朝的理學家們拼命說孔子是反對道家，反對隱士，我認為孔子不但不反對，而且還贊成隱士。在論語上我們可以找到許多證據，在這裏更可以看出來，孔子這裏說”天地變化，草木蕃”，春天到了，氣候調和時候來了，草木都欣欣向榮；秋天來了，天地閉塞，萬物凋零，那麼賢人，達人，君子碰到這樣的時代，看看不對了，沒有辦法了，挽不回了，只好退下來，於是隱了。所以第四爻的爻辭“括囊，無咎無譽。”自己把自己收起來，放在口袋裏，就是黃石公的《索書》第二章最後的那一句說，”沒身而已”的意思，時代不屬於自己，機會不是自己的，自己一溜，同草木一樣，大家都是如此變成泥巴，到這個時候就是括囊，儘管一肚子學問收起來，放進口袋裏把袋口一收緊，” 無咎無譽”，與世無光。為什麼這樣講話小心一點，古人的詩，”美人絕色原妖物，亂世多財是禍胎”，世人闖的禍害，都在這兩個詞上，"財"和"色"，歷史上批評人總不愛這兩個字，但是亂世多”才”，也是禍根，這就是括囊，不然則趕緊找個老闆抬抬轎子，不要亂闖，亂闖對社會國家都沒有貢獻的。

“黃”中通理——至高的人生境界

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

對六五爻的解釋，這是後來的中庸思想，曾經說過大學思想出在乾卦，中庸思想就出在這裏，這是“黃”中通理，正位居體，這就是中庸之道，中庸第一章說”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也就是孟子所說的養氣，"吾善養吾浩然之氣，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充塞於天地之間"，就是這裏來的。中國道家講欲收成神仙，必須打通任督二脈，所謂任督二脈，打通就是“黃”中通理，這個黃中是抽象的，是天地之中，具體的是人的內部腸胃一切都好，黃是中央的顏色，”理”不是道理的理，是中國醫學上的”腠理”，就是皮膚毛孔，功夫做到了，修養夠了的人，內部通了，外部易通了，每個毛孔都通了，這個時候所謂天人合一的境界到達身體來了，面上都有光彩，這是真氣充滿了四肢，都全新暢通了，那麼內性外和 ，內在有了這樣高的修養，如果有機會發到外面，法於事業就內外合一，天人合一，美麗極了。

嫌於無陽

陰疑於陽必戰，為其嫌於無陽也。故稱“龍”焉猶未離其類也，故稱“血”焉。夫“玄黃”者，天地之雜也，天玄而地黃。

上六爻的解釋，是倒裝的文法，分析的註解。坤卦是陰，為什麼到了上爻，是龍戰於野，陰極於陽必戰？等於一群女孩漂流到一個孤島，幾年不見男人，見到一個男人必搶，而戰有鬥爭之象，因為坤卦一點陽都沒有，到了第六爻陰極陽生，陽要來了，於是這是就戰了。 陰陽交戰，所以稱龍，龍是看不見的東西，隱隱約約來了，隱現變化無常，猶未離其類，因坤與乾是天地同類，所以變清血，是血脈相承，天玄地黃，是指天地的顏色交集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