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 孔子研究易經乾、坤兩卦的心得報告

 

前文說過了乾卦的卦辭、爻辭、《彖傳》和《象辭》有三個不同點：

第一是乾卦構成了文化思想的卦辭和爻辭的觀念；

第二是彖辭是對乾卦卦辭和爻辭的解釋，由早前解釋看出來，孔子把易經原來科學的東西，變成人文文化的哲學思想；

第三《象辭》也是把科學的東西變成人文文化的哲學思想，但是連帶以天文太陽系統的現像作為象徵，以星象來說明道理。

由此可見代表中國文化的易經文化，在上古起碼經過500年一變者，500年當中對易經這套思想法則的演變，可見每一時代思想，每一法則都在演變，沒有辦法固定停留。以下開始看《文言》，據說是孔子作的，這是孔子研究易經乾、坤兩卦的心得報告。在晉朝以前，《文言》並不放在乾卦的內容之中，而是放在系辭當中，是晉代王弼將《文言》放在乾卦中。

《文言》又名《文言傳》，是易學名篇，為周易中《十翼》中的一篇。是專門對乾、坤兩卦義理所作解釋的作品。乾坤二卦在《易經》六十四卦當中具有特殊地位，是理解《 易經 》的關鍵；其中，解釋乾卦的稱《乾文言》，解釋 坤卦 的稱《坤文言》。其內容是借解説卦、爻辭來提出一些觀點。以下略談《乾文言》：

乾文言

盡善盡美的人生

“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幹也。

這是孔子研究易經之後，對於文王所作乾卦的卦辭，”元亨利貞”四個字的內涵所包括意義的解釋。元，是眾善的首領。亨，是眾美的集合。利，是義理的統一。”和”在現代的觀念是和平，怎樣才能和平？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之間能相和嗎? 要恰到好處的相和，最適宜的和，才能得到真正的利。貞，是事業的主幹。

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幹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

君子履行仁義就足夠可以號令大眾，眾美的結合就足夠可以符合禮義，利人利物就足夠可以和同義理，堅持正道就足夠可以成就事業。君子身體力行這四種美德，所以説：“《乾》卦具有這四種品德：元、亨、利、貞。”

一個人受了教育之後，要具備元亨利貞四個字，才夠得上作為一個人，亦即是養成”體人足以長人”，自己的胸襟，內在愛人，才能夠領導別人，”嘉會足以合禮”,，一切的嘉會，人與人之間相處得好，才能合禮，禮即是中國文化，禮記中所標榜的社會，亦即是今日我們所標榜的康和利樂的社會，才能實現。”利物足以和義”，儒家思想中有”濟人利物”的話，物質不只是指動物、植物、礦物，在古代的物包羅很廣，等於現代話”這個東西”的”東西”，是一個抽象名詞。”利物足以和義”的利物，意思是我們人類應該利物，用物，而不被物所用；現代西方的文化人都被物所左右，”貞固足以幹事”，養成內在堅正，意志堅定，然後可以做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貞固足以幹事”，這是孔子的結論。

特立獨行——默默無聞的潛龍

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

初九爻的爻辭說潛龍勿用，是說的什麼呢？早前已經有了兩個解釋。現在孔子解釋龍的精神是看不到的，不會完全給人看見的。一個人如道家老子說的功成名遂身退，幫忙了人家，人家還不知是誰幫了忙，就是龍德而隱者的道理，一個人做到社會外界環境儘管變，自己”不易乎世”，不受外皆變的影響，自己有堅定獨特的思想，也不要求在外面社會上成名，不成乎名。當這個世界不能有好的時候，自己引退了，不求表現，亦不求人知，默默無聞而不煩悶，真的快活樂觀，不讓憂煩到心中內，更重要的是這種精神能堅定不移，”確乎其不可拔”，毫不動搖，這就是初九的潛龍。現在經過孔子這一解釋”潛龍勿用”的勿字下了定義,這勿字是表示原來有無比的價值，並不是不能用，亦非不可用，而是自我的不去用。孔子的一生是做到了潛龍勿用的精神。

初九爻辭説：“潛藏的龍，無法施展。”這是什麼意思？孔子説：“龍是比喻有才德而隱居的君子。操行堅定不為世風所轉移，不求虛名，隱居避世而沒有苦悶，言行不為世人所賞識而沒有煩惱。樂意的事就施行它，憂患的事就避開它，堅定而不可動搖，這是潛龍的品德。”

領導者的修養與風範

九二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龍德而正中者也。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閒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德博而化。 《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

孔子對九二爻的解釋是講一個領導人的風格特性，有如龍的特性，是至中至正，人要達到至中至正，先要養成胸襟的偉大，以西方哲學而言，要絕對客觀，平常的話都要講信，平常的行為都要小心，要防止自己產生歪曲的思想和不正確的觀念，隨時存心誠懇，對於世界有了貢獻，乃至挽救了現代社會，自己並不驕傲，並不表功，不認為自己了不起，有很厚的道德，又能普遍地感化別人，這是九二包詞的意思，這是領導人的修養標準。

九二爻辭説：“龍出現在大地上，有利於會見貴族王公。”這是什麼意思？孔子説：“龍是比喻有德行而秉性中正的君子。日常言論講究誠信，日常行為講究謹慎，防止邪惡的侵蝕，保持忠誠的秉性，引導世人向善而不誇耀，德行博大而能感化人民。《易經》上説：‘龍出現在大地上，有利於會見貴族王公。’就是説民間出現了有才德的君子。”

知至至之 知終終之

九三曰：“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何謂也？子曰：“君子進德修業。忠信所以進德也。修辭立其誠，所以居業也。知至至之，可與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

這裏孔子解釋乾卦第三爻的爻辭，可作為每個人做人做事做學問的標準。進德的意思意義，這是注意。看到秦漢以上的書中的德字道字，不要拿後世道德的觀念連起來，用這裏的特質，雖然有後世道德的觀念，但在五經中到得兩字連在一起的很小。古書的德字，是指行為多半是代表成果，進德，就是說求進步修業則包括了學問技能。孔子研究第三爻的結果認為是指一個人欲如何進德修業，都要這樣戰戰兢兢的小心，他亦解釋忠信所進德，也甚麼是進德，在孔子人文文化的思想中，人的修養要做到忠信這兩點，所謂忠，就是前面所說的”閒邪存其誠”，古代的宗旨不要用，唐以後一定要殺了頭才算是忠臣的”忠”字觀念來註解。

九三爻辭説：“君子始終是白天勤奮努力，夜晚戒懼反省，雖然處境艱難，終究沒有災難。”這是什麼意思？孔子説：“君子致力於培育品德，增進學業。以忠信來培養品德，以修飾言辭來建立誠信，這是操持自己事業的立足點。知道事業可以發展就發展它，從而努力去捕捉一瞬即逝的事機；知道事業應該終止就終止它，從而保持行為的道義。所以處於尊貴的地位而不驕傲，處於卑微的地位而不憂愁。所以君子勤奮努力，隨時提高警惕，雖然處境危險也沒有災害。”

山中的宰相

九四曰：“或躍在淵，無咎。”何謂也？子曰：“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退無恆，非離羣也。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無咎。”

周易講了半天講到極點，只教你把一個時間空間，時間不屬於自己，任你怎樣努力也沒有用，時間到後來被變作運氣，還不來到那個時間，再轉亦沒有用，但是要注意看歷史，就知道有些人時間到了自己的前面，卻不讓時間輕輕溜過去了；但“或躍在淵，無咎。”這句九的爻辭說的是什麼呢?早前說過這句爻辭的”或”字，等於一個人站在門口中間，一腳在裏，一腳在外，進出都可以，所以孔子這裏說，上下無常，非為邪也。要上去或要下去都可以，但並不是滑頭，當然滑頭也可以做到這樣，這中間就在各人的內心了。

九四爻辭説：“也許跳進深潭，沒有災難。”這是什麼意思？孔子説：“有時處在上位，有時處在下位，本來就是變動無常的，不是什麼行為邪惡的緣故。有時奮進，有時退隱，本來就是應時變化的，不是什麼喜愛離羣索居的緣故。君子致力於培養品德增進學業，隨時準備着抓住時機全力以赴，所以沒有災難。

同聲相應 同氣相求

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何謂也？子曰：“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雲從龍，風從虎。聖人作而萬物覩。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

九二爻說利見大人，現在九五爻也說利見大人，這到底說什麼呢？是很妙的。而孔子的解釋也妙得很，這也看出他老人家的上下無常進退無恆。也蠻滑的。有人寫文章受他這一段的影響很大，那就是司馬遷。試翻開《伯夷列傳》看，司馬遷整個的思想路線都是走的這一段路；他對人生的評價也是走這段路，這一段很妙很妙，要詳細研究起來問題很多。這一段的文字也很美，但不要被美的文字騙過去了。古人的文字，文字境界很高，不喜來往往，因為喜歡文字的美而忽略了文字中重要的思想。現在我們先了解同聲相應這一段文字，同聲相應這四個字研究起來很有趣，所謂同聲我們是到鄉村就體會得到，有一隻牛叫，另一隻牛亦叫相應了，因為同聲，但牛叫雞不會叫，因為不同聲，同氣相求同一個氣裏的東西，這個氣是很玄了。”水流濕”當然水向濕的地方留，” 火就燥”越乾燥的地方越容易起火，這都是說自然的現象，”雲從龍，風從虎”龍大家都沒見過，老虎一來風走來了。跟著一句是”聖人作而萬物覩”，我們現在一談到聖人，就想到孔夫子，這裏孔夫子所講的聖人，當然不是他自己，也不是周文王或周公，而是中國文化中的一個代名詞，如佛家講的佛，都只是一個代號，聖人作而萬物覩的意思是說世界上有人文文化出來，唐堯虞舜開創了人文文化之後，萬物的道理就看不清楚，這是講人的。下面再講物理的性質，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如一次燃燒，有的化為氣，有的上升，有的物質下沉於地，於是他的結論則各從其類也，各人從他的同類。以前在文學中有攀龍附鳳這句話，例如漢高祖起來了，陳平、蕭何這些原來不過是縣政府的小科員也做了一國的宰相，所以那句只是孔子的人生哲學。

九五爻辭説：“龍飛騰在天，有利於會見貴族王公。”這是什麼意思？孔子説：“聲息相同就互相應和，氣味相投就互相求助。水向低濕的地方流動，火向乾燥的地方漫延。雲縈繞着龍，風追隨着虎。聖人興起，萬物景仰。根基在天上的附麗於天空，根基在地上的依附着大地，萬物都歸屬於各自的類別當中。

莫到瓊樓最上層

上九曰：“亢龍有悔。”何謂也？子曰：“貴而無位，高而無民，賢人在下位而無輔，是以動而有悔也。” 

人不要坐到最高位，換句話說做人也不要做得太高明了，做得太高明了不好玩，貴到沒有位置好佔。有的人，學問，人家儀表都好，可是太貴了，貴而到了無位，連一個科員的位置都得不到，高到極點，下面沒有下屬了，或者說天下人都是下屬，可是天下人都不敢說話，有意見都不敢發表，這就討厭了。到這時候到了亢龍的境界，這時即使是最好的，也會被打下來了，自己左右又沒有人幫助，所以這一爻最不好，”動而有悔”，動輒得救沒有好的事情臨到身上了。

上九爻辭説：“升騰到極限的龍，將有災禍之困。”這是什麼意思？孔子説：“身份顯貴而沒有根基，地位崇高而沒有人民，有才德的壓抑在下層，不能獲得他們的輔助，因此有所行動必招禍殃。”

用九而不被九用

下面有不同了！如果也是屬於孔子研究易經所說的話，那麼可能孔子去年的心得報告，和前面的心得報告有不同了！我們先看看原文：

“潛龍勿用”，下也；“見龍在田”，時舍也；“終日乾乾”，行事也；“或躍在淵”，自試也；“飛龍在天”，上治也；“亢龍有悔”，窮之災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

潛龍勿用下也下，這個字的意思太低了。見龍在田時舍也，時間定在哪裏，舍就是住定在哪裏。終日乾乾行事也，這是對做事而言。或躍在淵，自試也，是自己準備試探一下。飛龍在天上治也，上面最好的現象，天下太平的境界。亢龍有悔窮之災也，到了極點前面再沒有路定了。乾沿用舊天下之下整個是好的天下太平，這一段的六爻解釋有不同，而且講得去抽象。

“潛伏的龍，無法施展”，是説有才德的君子壓抑於底層。“龍出現在大地上”，是説君子暫時隱伏等待時機。“終日裏勤奮努力”，是講君子刻苦修身自強不息。“也許跳進深潭”，是講君子投身社會自我考驗。“龍騰飛在天”，是講君子獲得地位治國治民。“升騰到極限的龍將有災殃”，是講事業極盛必由盛轉衰。“天的美德”“純陽全盛”，是講天下政治安定。

“潛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或躍在淵”，乾道乃革；“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龍有悔”，與時偕極；乾元“用九”，乃見天則。

潛龍勿用陽氣潛藏，這和最初的解釋一樣，等於晚上太陽在地球的下面，陽氣潛伏在下面，還沒有出來。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等於早上太陽光出來，天下文名，我們注意文名這兩個字出於易經，實際上是文章與光明兩個意思的聯合，文章就是指萬物擺在宇宙間的美麗現象，都稱作文章。終日乾乾與時偕行，這兩句與時偕行要注意，剛才說過，易經的整個精神，也可以說是是這幾句話是重要的話，好像告訴我們要跟著時代在變，在進步，做人也好，做事也好，要認清楚時代，，把握時代同時進步，不能落伍，這是中國文明文化的精神。或躍在淵乾道乃革，到了第四爻由內到外，這是一個必改革的、變更的現象。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這是講到了最高處了。亢龍有悔與時偕極，時間不屬於自己的了，時間到了頂。乾元“用九”，乃見天則是說乾沿用舊為天地的法則，天地做了萬物，但是不支配萬物，也沒有把萬物收回來，所以用九而不被九用。

說到這裏可以告訴大家，任何一卦的解釋都不是固定的，都是靠自己的觀念來解釋，各樣的見解，不同卦的解釋也就見仁見智了！以下從簡言之…

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雲行雨施，天下平也。

君子以成德為行，日可見之行也。“潛”之為言也，隱而未見，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君子學以聚之，問以辯之，寬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見龍在田，利見大人。”君德也。九三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時而惕，雖危“無咎”矣。九四重剛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無咎”。夫“大人”者，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天且弗違，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

【譯文】：

《乾》卦的卦辭：元、亨，是講天具有生成之功，和諧之美。利、貞，是講天具有恩惠之情，永恆之性。乾為天，只有天才能把美滿的利益施予天下，而且從不提起它的恩德，偉大呀！偉大的上天！真正是剛強、勁健、適中、均衡，達到了純粹精妙的境地。六個陽爻發揮舒展，廣通天道、地道、人道。陽氣的結晶——太陽，駕駛着六條飛龍在空中飛行，分佈着雲彩，降灑着雨露，普天之下同享和平。

君子以養成自身的品德作為行為的目的，每天應該落實在行動上。“潛”的意義在於，隱伏而不顯露，當自身修養尚未達到成熟的程度，所以君子不能有所作為。君子通過學習來積累知識，通過詰疑來辨明是非，以寬大的心胸善待他人，以仁義作為履行的責任。《易經》説：“飛龍出現在大地上，有利於會見貴族王公。”這就是説出現了有才德的君子。九三爻辭的含義是指，九三陽爻處在重疊的陽爻之上，沒有處在上、下卦的中位，既沒有佔據天位，也沒有佔據地位，還須勤奮努力，隨時提高警惕，不過處境雖然險惡，還沒有災難。九四陽爻處在重疊的陽爻之上，沒有處在上、下卦的中位，既沒有佔據天位，又沒有佔據地位，也沒有佔據人位，所以有“疑惑”的説法。“疑惑”這個詞就是表示遲疑。但沒有災難。九五爻辭所講的“大人”，他的德行與天地相配合，生成萬物，他的光明與日月相配合，普照一切；他的政令與四季相配合，井然有序；他的賞罰與鬼神相配合，吉凶一致。他的行動先天而發，但上天不會背棄他，他的行動後天而發，那是依奉天時行事。上天尚且不背棄他，更何況人呢？更何況鬼神呢？“高亢”這個詞意思是，自以為自己的事業只會發展不會衰敗，只會存在不會消亡，只會勝利不會失敗。也許只有聖人才能瞭解進退存亡的相互聯繫，恰當地把握它們互相轉化的關係，做到這一點，恐怕只有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