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塔爾世界盃已拉開帷幕,第一場出人意表的戰果是阿根廷輸給沙地阿拉伯,德國又輸給日本,至於英格蘭對美國,戰果應該不會有太大意外。對於今年世界盃比賽,在英國持續熱議是一個話題,就是東道主於賽場及周邊區域實施禁酒令,因為這將喚起人們對足球流氓(英國球迷)那些不愉快的記憶。
就在去年五月,於葡萄牙波爾圖舉行的二零二一年歐冠盃決賽,由兩支英超勁旅曼城和切爾西對陣,但比賽尚未進行,兩隊的球迷便爆發衝突、大打出手,皆因這批來自英國的球迷想在深夜喝酒,違反了當地防疫限聚令,引發他們強烈不滿進而喋血街頭。對於這些所謂球迷來說,看足球比賽不能不喝酒,而喝了酒之後又必定鬧事,輕則掛彩,重則出人命,用流氓來稱呼頗為貼切。
英國作為現代足球的故鄉,也是足球流氓的發源地。特別自上世紀六十年代開始,足球流氓像傳染病一樣地在全英各地蔓延,迎來新一波暴力浪潮,據統計平均每個球季都有至少二十多起大規模騷亂。在國際賽場更不乏英國足球流氓的身影,以至於人們一提起英國足球,首先想到的便是足球流氓。比如,前文提到的歐冠盃決賽鬧事,與二零一六年歐國盃小組賽的打鬥比起來,堪稱小巫見大巫,當時上千英國球迷與數百名俄羅斯球迷發生鬥毆,雙方從賽場內打到賽場外,「戰鬥」持續了三天,多人被緊急送院情況危殆,警方要動用催淚彈和水炮才能止住暴力蔓延,英國足球流氓因此更加臭名昭著。
足球流氓引發的悲劇也屢見不鮮。最著名的當屬一九八五年震驚足壇的「海塞爾球場慘案」,當時為防止足球流氓滋事,看台已被築起隔離牆、鐵絲網來疏導球迷,但仍防不勝防,英格蘭利物浦和意大利尤文圖斯的球迷如乾柴烈火,在足球流氓的挑動下,衝突全面爆發,打鬥中人群互相推擠,最終造成三十九人死亡,成為歐洲足球史上最黑暗的一天。類似的悲劇在一九八九年再度上演,英格蘭謝菲爾德的希爾斯堡球場發生擠壓和踩踏,令九十七人死亡,起因便包括警方誤以為闖入賽場的是足球流氓,從而令秩序大亂,加上球場的一些設計純粹為防範足球流氓,毫無科學性可言,從某種程度上也反映出當局被足球流氓嚇怕了。
這些足球流氓究竟是什麼人?他們又為何熱衷暴力?經典電影《足球流氓》(Hooligans)提供了一個最佳視角,該片以西漢姆聯和米爾沃爾兩支球隊為故事背景,講述了英國足球的場外暴力,充斥了各種血腥的群毆場面,尤其是主人公馬特以外來者的身份,教科書般地帶領觀眾感受他如何踏上一條通往足球流氓之路。鏡頭下的那些英國足球流氓們極度真實,有血有肉,在他們看來,鬥毆不僅是感情的宣洩,也是為所謂的榮譽而戰。
正如美國社會學家蘭德爾.柯林斯在《暴力:一種微觀社會學理論》一書所說,足球暴力的發生固然是為了尋找刺激,但這種解釋未免太過寬泛。就足球流氓身份而言,並不僅僅來自於那些文化水平不高的底層人士,還包括很多白領社會精英,他們往往在賽場中野蠻鬥毆,之後又會搖身一變,從暴徒成為紳士,排隊坐公車回家,在車上給孕婦讓座。按秘魯作家巴爾加斯.略薩在《足球流氓:高度文明化的產物》一文中指出,他們是基於對文明社會的單調、規律、無聊感到不滿足,於是渴望着那些失去的東西:不確定性、風險、本能和激情。在他們有教養的裝扮底下,潛藏着的潛意識被文明面具所壓抑的野蠻,而一旦遇到合適的機會,內心的野蠻便順勢回歸。
與此同時,足球流氓又明顯殘留有幫派的傳統,像聞名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的足球流氓組織,如阿森納的「槍迷」、曼聯的「紅軍」、布萊克浦的「無賴」、謝菲爾德聯的「刀鋒業務幫」等,每個團隊的首領都有自己的跟隨者,形成三十至五十人的小團隊,成員大都是十五六歲以下的年輕人,都渴望證明自己,他們組織有素,知道如何快速地小跑,何時該聚集起來集體行動,何時又該四下分散。
專門研究足球流氓的心理學家沃爾格雷夫更認為,足球流氓還有種族主義和右翼狂熱主義的印記。心理分析理論家斯拉沃熱.齊澤克在《敏感的主體》一書中也提到,足球流氓的暴力等同於新納粹光頭黨的族群暴力,兩者都是狂熱地擁抱自身的身份認同。如同英國球迷在國外時,會高唱愛國主義歌曲和口號,回到國內會用歧視性語言羞辱他人,就像去年七月的歐國盃決賽之夜,英格蘭隊在主場敗於意大利隊,憤怒的球迷用種族歧視和侮辱性言語拿三名黑人球員出氣。
這當中也有種族主義受害者,比如以上世紀七十年代西漢姆聯隊著名足球流氓首領卡斯.潘內特為原型的傳記電影《卡斯》(Cass),便講述這位被英國家庭收養的牙買加男孩成長過程中,不斷受到種族歧視的不公正對待,最終學會了使用暴力來贏得尊重的故事。運動作家大衛.哥德布拉特在《足球帝國:一窺英格蘭社會的華麗與蒼涼》一書中,也提到九十年代末改寫種族主義與足球關係的事件,當中包括了南倫敦黑人少年史蒂芬.勞倫斯的遇害。套用英國老牌體育雜誌的話說,所有憤怒、宣洩和極右政治等,不過都是以足球之名的時代社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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