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中西歷史,真正能兼立德、立功、立言三者的皇帝,羅馬帝國「五賢帝」最後一人的Marcus Aurelius庶幾近之。他最接近柏拉圖理想中的哲學家王。他是斯多葛派哲學家,著《沉思錄》,主張禁慾、生活簡樸、淡薄。他161至180年在位,期間戰爭不斷,他一一擊退來犯的外敵,力保國土完整。國內發生瘟疫,他處理恰當,並沒有惹起民怨。他性格溫和,自奉甚節儉,妻子堅貞,諸兒子無能,他拒絕傳位給任何一子。他還派遣使者攜帶禮物訪東漢。
失敗者更受景仰
中國沒有能三不朽的皇帝或歷史人物。立德和立言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德有虧損,言不聞於後世,怎能青史留名呢?立功則不同,成功、失敗均可萬世留名。
成功者在盛世,毋須個人出類拔萃,都可成功,例如漢武、乾隆。失敗者卻處於時勢不利的時代,仍知其不可而為之,受盡挫折仍意志不動搖,死而後已,顯示堅強的信念和卓越的道德勇氣,例如:岳飛、孔明,故失敗者比成功者更難得,更受後人景仰。
錢穆有言:「我認為中國歷史上人物,大體說只有兩種,一是聖賢,一是豪傑。」聖、賢能做到錢穆說的「明道、淑世」。錢穆贊成朱熹的說法:「豪傑而不聖人者有之,未有聖人而不豪傑者也。」即是說,豪傑未必是聖人,但聖人卻必是豪傑,因聖人令世界和文化變得更好,影響更久遠。
亂世未必出聖、賢,卻一定出豪傑。春秋戰國便是最好的例子。墨子門下便有許多豪傑。楚國的貴族陽城君,請墨家傳人孟勝為他守城。楚國大亂,陽城君被殺,孟勝仍與弟子守城,堅決拒降。
城破,孟勝死,弟子約180人隨之而死。這些人全是錢穆謂之「就其崇尚氣節能特立獨行言,則謂之豪傑」。他續說:「在這衰世亂世,做人總要有點豪傑精神,不然便會站不住腳,挺不起腰。」
《錢穆談中國歷史人物》,節錄如下:
我認為中國歷史上人物,大體說只有兩種,一是聖賢,一是豪傑。直到今天,中國人一路講聖賢,但究竟如何才算得一聖人與賢人,其間自有不少爭論,此刻且不講。再講第二種,中國人所謂之豪傑。我們看歷史人物,無論其在政治上層或社會下層,有表現與無表現,成功與失敗,或在太平盛世,或在衰亂世,得成為歷史人物的,大體說來只有兩種,即聖賢與豪傑。豪傑又與英雄不同,如拿破崙與希特勒,可以說他們是一英雄,但並不很合乎中國所想的豪傑人。朱子講過「豪傑而不聖人者有之,未有聖人而不豪傑者也」。同時陸象山極稱此言以為甚是。此刻我想把朱子此語再略修改,因我們說聖賢,並不像說聖人。單說聖人,似較嚴格,兼說聖賢,則較為寬泛。我想說,聖賢必然同時是一豪傑,豪傑同時亦可說是一聖賢,二者貌離而神合,名異而實同。其實聖賢豪傑也和我們平常人一般,就其和平正大能明道淑世言,則謂之聖賢。就其崇尚氣節能特立獨行言,則謂之豪傑。我們此刻來講中國歷史人物,請讀者不要太重看了聖賢二字,我們且先重看豪傑二字。我們縱不能做個聖賢,也該能做個豪傑。尤其在這衰世亂世,做人總要有點豪傑精神,不然便會站不住腳,挺不起腰。做豪傑,便是做聖賢的一條必由之路。不從豪傑路上行,絕不能到達聖賢地位。聖賢就是一個豪傑,只讓人不覺其為一豪傑而已。
錢穆講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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