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珍禽

從記錄珍禽到郊遊娛樂

百年觀鳥史 造就千億市場

這200多年，發源於英國的觀鳥活動，已普及至許多經濟發達的國家和地區。觀鳥不同看鳥，在約公元前3000年，古埃及文獻已記載一名官員「花了一整天看鳥。」《孟子．梁惠王上》記載：「孟子見梁惠王，立於沼上，顧鴻雁、麋鹿曰：『賢者亦樂此乎？』孟子曰：『賢者而後樂此，不賢者雖有此，不樂也。』」梁惠王「顧鴻雁」即是看鳥，他問孟子，賢者是否也樂於看鳥？孟子答是。

自古以來，中國人看鳥，習慣將鳥困在籠子裏看，那不屬於觀鳥；在鳥類棲息的大自然環境裏觀之，才算是真正的觀鳥。此所以現代觀鳥的歷史始於十八世紀英國，有現代觀鳥之父之稱的是鄉村牧師吉伯特懷特（Gilbert White，1720－1793），居於開普郡一條小村Selborne，這村莊到今天人口仍只有1300人。在十八世紀初至十九世紀，學者及愛鳥人都只會捕鳥，製成標本作研究；達爾文在加拉帕戈斯群島，就像採集植物標本般採集鳥類標本。懷特卻反其道而行，觀察和記錄野外活鳥的生態，而不製作標本。他一生沒有離開教區，將所有紀錄寫成《Selborne博物志》這本經典著作，啟迪了觀鳥活動。

傳教士妻四川紀錄

觀鳥活動在美國開花結果，多得法裔移民Jean-Jacques Audubon（1785－1851），他是個畫家，愛好畫鳥。他也是個博物學家，喜歡四處尋找、辨認和記錄各種珍禽。他一生用畫筆記錄了500多種鳥，出版《美國鳥類》、《鳥類傳記》等書。其中，《美國鳥類》被列為美國國寶。為此，他獲邀請與總統共進晚餐。正所謂「上有好者，下必甚焉」，觀鳥逐漸受到美國人歡迎，不下於高爾夫球和垂釣。根據2018年的統計，美國有4500萬位觀鳥人（Birder），造就一個1070多億美元的市場。

在二十世紀，率先到中國內陸觀鳥的是美國傳教士戴謙和他的太太戴珍（Jane B. Dye，1886－1976），內地一譯戴鮑德敦。她在大學就讀時已喜歡觀鳥，1916年3月她來到成都，往後30多年孜孜不倦的到四川各地觀鳥，辨認和記錄許多鳥類，成了權威，還記錄了成都的美食、服飾和生活方式等等，留到1949年才離開中國。同一時期，在上海工作的英國會計師E. S. Wilkinson亦勤於觀鳥，並出版《上海鳥類》、《上海鳥曆》和《上海學生觀鳥手冊》等書，全用英文寫成。

1985年，英國劍橋學者Martin Williams到河北省北戴河觀鳥，幾年後，觀鳥蔚然成風，北戴河成了國際觀鳥勝地，但中國觀鳥活動真正盛行，則是近十多年的事；《中國鳥類觀察年報2023》顯示，截至2023年末，內地有統計的省區市，觀鳥人約34萬，以人口比例計算，並不算多。根據《中國鳥類分類與分布名錄（第四版）》記載，全國已記錄的鳥類共有1505種，約佔全球鳥類總數的14%。相比之下，英國的常見鳥類種數，到今天也不過500種左右。在美國50州及其屬地，已記錄的鳥類亦只有1267種左右。

發源英國中產階層

為什麼觀鳥人喜歡觀鳥？有純粹為了欣賞鳥的美態；有為了想多點認識鳥；有為了觀鳥富挑戰性，事關觀鳥一如釣魚，必須有耐性靜待鳥出現，觀鳥時要屏息靜氣，否則牠受驚便很快飛走；有為了去郊野觀鳥可親近大自然；更有拍鳥人為了拍攝美麗的鳥照片。當然，不少人是為了上述所有理由而觀鳥。

觀鳥發源於英國，皆因到野外和濕地靜靜的觀鳥，相當符合傳統英國人討厭吵鬧、凡事低調的國民性。到十九世紀，隨着工業革命開展，新興的中產階級對人口擠迫、烏煙瘴氣、公共衛生差、生活節奏緊張的城市，並無好感，有假期和餘暇便往郊野呼吸新鮮空氣，紓緩壓力，由是，觀鳥成為休閒活動。

另一方面，1830年起各地廣建鐵路。以前，只有貴族富豪才負擔得起出外旅遊的花費，如今，中產階級也可以每逢假期乘火車到處觀光。更重要的是發明了輕便、隨身攜帶的望遠鏡，可以真切的看到雀鳥。觀鳥人對鳥類認識愈深，愈發愛上觀鳥。再者，只有20%鳥類成為人類的寵物、或可在動物園看到，60%鳥類只能往野外才能看到。觀鳥人一旦看到罕見的鳥，拍下照片，那種滿足感和自豪感，不足為外人道。

Bird in Hand

有關觀鳥的書，不少都以A Bird in the Bush為名，Stephen Moss的著作──中譯《叢中鳥：觀鳥的社會史》亦然。此語源自西方流行已久的箴言：「一鳥在手，勝於兩鳥在林。」觀鳥人無意捕鳥吃鳥，彼等旨在觀察雀鳥，且要在鳥不發覺人類在場的情況下觀之，當然一鳥在林更可觀矣！

「一鳥在手」的箴言，早在《舊約》已有類似說法。《傳道書9︰4》云：「活着的狗比死了的獅子更強。」此語鼓勵猶太人無論環境多麼惡劣也要求生，活着「便有指望」。捷克諺語也有「一隻麻雀在手，勝於屋頂一只白鴿」之說。古印度《愛經》更直截的說：「一隻可吃的白鴿，勝於天空一隻孔雀。」由此可見，古人重視吃鳥多過觀鳥；借用管仲的說法，衣食足然後知觀鳥。

英國1670年出版的《箴言手冊》，首見這句箴言。另一個版本更誇張：「一鳥在手，勝於十鳥在林。」世局難測，人生無常，「一鳥在手」鼓勵人及時行樂，或知足常樂。英國人頗喜歡這句箴言，不少酒吧均以Bird in Hand為名。兩個多世紀前，移居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貴格會和門諾派信徒，還將小鎭命名為Bird-in-Hand。現今居民427人，佔地1.26平方公里。

史丹福大學在1960年代做了許多次同一實驗，將棉花糖給四五歲的孩子。他們可以立即吃，若選擇「延後回報」，15分鐘後才吃，可得兩倍棉花糖。之後追蹤調查40年，結果顯示，延後吃糖的孩子學業成績較佳，人際關係較好，較少濫藥和酗酒。

年輕人來日方長，應該眼光放遠。要成就大事業，宜放眼「十鳥在林」，不宜貪圖「一鳥在手」。老人則相反，正如晏殊的《浣溪沙》云：「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閒離別易銷魂……不如憐取眼前人。」到「有限身」的年紀，則應珍惜「一鳥在手」的「眼前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