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過氣教師,一位舊生已晉升老師,她的學生在疫情底下成績退步,問我:「老師教少了,自然學生學少了!」她應該如何補救?
以前論及「中庸」,必須首先了解事物整個光譜,才知道哪裏是中間。因此談到光譜的兩極、矛盾的對立、矛盾的共存、矛盾的轉化等。要「中庸」,就是要達到平衡,而不是尋找方向。
手頭有一本Core Dichotomies in Sociology《社會學中核心的兩分概念》,是英國著名社會學家Chris Jenks在1998年找了他Goldsmith Collge的同事,寫了22項對立的概念,例如質與量、理論與實踐、工作與休暇、公與私、等等。我注意的是,Jenks如何看待這些兩分的概念。在導言裏,他說,把概念推到誇張的極端,可以使我們了解雙方闡述的理由,或者了解所有概念的整個光譜,而不至於只知道從一種概念出發,而抗拒另一種概念;進而作出自己的選擇。當然,Jenks這裏是指社會學的研究方向,不是講對立的政治立場。(但是他又進一步認為:「但是,如果我們把人與人之間的實質性差異,把他們放到對立的位置,我們就會不經意地製造了對抗與衝突,必然帶來分裂和痛苦。」那是「對事」與「對人」的分別,是另外一個故事。)
我的理解,Jenks看的兩分概念,是對立的,是矛盾的雙方。了解矛盾的雙方,是讓自己理解互不相容的見解,了解各種見解的整個光譜,從而不致因為愚昧而陷入偏見。這與內地1960年代提倡的「一分為二」,有點類似,都是鼓勵人們要看到矛盾的另一面。
剛好整理一本文革之前(1966年)人民出版社的《對立統一規律一百例》,當時頗為出名。裏面例子,天南地北、宏觀微觀、從生活到政治,包羅萬有。有一例就是「教師看學生要「一分為二」,裏面介紹了一些例子,說明「對好學生要看到他們的優點,也要看到他們的缺點;對差一些的學生既要看到他們的缺點,更要看到他們的優點」。这就是易經提到卦的變化:綜卦和錯卦...從教師的角度,就是「想一想另一面」。但是提到的兩方面,並沒有提到他們的互相轉化。也就是說,沒有把學生的優點和缺點之間的關係講清楚。
理解兩端 拓寬視野
「一分為二」,也許主要是「想一想另一面」,即對立的另一面。而Jenks的觀點,是通過認識兩個極端,從而擴寬自己的眼界,看到整個「可能性」的光譜。兩者的出發點與終點都不一樣。雖則都是在講思維方式。
疫情下的香港,雖然無法面對面接觸,不少教師反而通過科技的運用,更加個別化地了解了學生;有機會聆聽學生的心聲,反而了解了許多平時看不到的情形。比如說,通過個別的聆聽,才知道平時學業不前或者精神不振的學生,背後有居住環境的困難,也有缺乏雙親照顧的苦況。他們腦子裏面對於學生的光譜,一下就拉闊了,偏見的空間就縮小了。
上述《一百例》另一個與教育有關的例子,是「教學中的多與少」。「教學中負擔過重,食而不化,教得愈多,學得愈不好。」相反,「教得‘少而精’,教好學好,活學活用,舉一反三,由此及彼,一通百通,少就變成多了。」這裏面就有轉化的元素,今天大家熟悉的「教少些,學多些」、「Less is More」,這是新加坡的口號,我許多年前在北京四中也聽過。這是以數量換取質量。
教少學多 包含轉化
這種轉化,第一,需要下工夫,不是說「教少些」,自然而然學生就會「學多些」。首先是觀念上要把學生放在學習的主體。然後是通過設計,把學習的責任逐漸從教師移向學生;或者說,把學習還給學生。這過程,有教學資源、教學方法、學習評估等方面,需要慎重規劃。疫情停課,就給了不少學校有機會試驗這種轉移,也給了不少教師一個難得的機會提前嘗試這種新常態。這種試驗,一定有成功有不成功——全新的範式,怎麼會一下子就圓滿順利?
這種轉化,第二,有理論根據。學習,是在學生的腦子裏發生的,是學生的活動在塑造腦的發展。這些活動,我們稱為學習經歷。學生的學習經歷,塑造着學生的學習。因此,我們說,是人腦在「構建」人類的知識。知識,不是像液體一樣灌進學生腦子裏的。而是每名學生都在不斷構建自己的知識;我們成年人也一樣,每時每刻都在構建我們的知識。
因此,學生要成為構建知識的主人,也就是學習的主人。傳統的學校教育,以為把學生放在一起,一樣的課程、一樣的授課,他們就應該有一樣的學習,也就應該有一樣的學習成果——考試分數。實際情況是,對着同樣的課程和授課,每名學生腦子裏發生的都很不一樣。我演講,之後有聽眾過來握手,「講得很好!」「為什麼你說講得好?」結果十個聽眾會有十個不同的答案。就像同樣的食物,在不同人的身上會產生不同的效果。上海前教委主任有一次說,「學習就像吃東西,不可能由別人代替!」說的一點不錯。所以說,要把學習還給學生。
這種轉化,第三,校長與教師的腦子先要轉過來。有人說,「這也許是時髦罷了。我們以前不也是按傳統走過來的?」在內地,過去每次課程改革,總有科學家出來說:「你們這樣改來改去,就出不了像我們這樣的科學家!」是時代變了,社會變了。以往學校的職責,就是幫助學生盡力一步一步爬上學歷的天梯,升上了大學,學生的前途就有保障了。現在,學生面對的一個變幻莫測的社會,他們需要學會在不斷變化,不斷遭遇挑戰,不斷面對新環境的情況下,不斷適應、前進、成功。因此要學會學習,學會不斷學習。
這種轉化,第四,需要教師的身份,從傳授者變為學生學習的設計者。這就需要教師的專業精神與專業知識,不斷鑽研,不斷嘗試,不斷創新。為了學生,沒有被惡劣的疫情奪去努力的空間,沒有躺平。疫情之下教師特別忙,「有得上班,沒得下班」,非常普遍。
疫情之下 逆情轉化
這種轉化,第五,也是最根本的,是信任學生。這是最近在不同場合聽到校長和教師的共同感受。相信學生的能力,學生就會相信自己。與學生同呼吸,同努力,學生不只會感受到,而且會變成意想不到的力量,帶動着學校向前發展。要不是親眼看到,真難以想像。
一個看來簡單的口號——教少些、學多些——上面花了不少筆墨,就是想說明,為什麼在疫情停課的情況下,很多學校反而有了許多創新?為什麼在實體校園無法延續的情況下,師生、家校反而可以有更加密切的接觸?為什麼在課程的完成受到莫大威脅的情況下,情意方面的教育反而在香港蓬勃起來?
這裏面包括有教育工作者的理想、理念、愛心、責任、信任、勤奮、堅韌、靈活……也就是香港教育工作者的專業精神和專業素質。疫情,可以說是對香港教育界的考驗。沒有躺平,沒有悲情,也沒有氣餒。經過疫情,香港教育界比以前更強壯了。
因此,閔建蜀老師在《易經的領導智慧》一書中認為,太極圖的陰陽不是「二元論」,而是「有變化的一元論」。我的理解,陰陽並非分裂的兩極,不旨在指出兩個方向,而是不斷共存與轉化,也就是閔老師說的「一分為二」與「合二為一」同時發生。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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