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以數字入詩,早見於《詩經》,如
《召南・摽有梅》
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王風・采葛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大雅・假樂
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千祿百福,子孫千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舊章。
威儀抑抑,德音秩秩。無怨無惡,率由羣匹。受福無疆,四方之綱。
之綱之紀,燕及朋友。百辟卿士,媚於天子。不解於位,民之攸塈。
或以增強節奏韻律之美,或以提高修辭的感染果效。
歷代文人有意識地將數字寫入詩中而傳誦的不多。宋代邵雍(1012-1077)
《山村詠懷》
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
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短短四句,依次嵌入了「一」到「十」的數字,寫出對大自然的喜愛。明代吳承恩(1506-1582)《西遊記》第三十六回有一首七律,卻把「十」到「一」倒序嵌入詩中:
十里長城無客走,九重天上現星辰。
八河船隻皆收港,七千州縣盡關門。
六宮五府回官宰,四海三江罷釣綸。
兩座橋頭鐘鼓響,一輪明月滿乾坤。
詩寫夜幕低垂的情景,頗見匠心。又倫文敘(1467-1513)據傳依蘇軾(1037-1101)的畫《百鳥歸巢圖》題詩:
天生一隻又一隻,三四五六七八隻;
鳳凰何少鳥何多?啄盡人間千萬石。
此詩寓有諷刺之意,而不見於倫氏文集,可能是後世傳奇者之作。
去年教育局課程發展處頒布文言指定建議篇章,其中鄭燮(1693-1765)《詠雪》入選。此詩有傳是明代徐渭(1521-1593)所作,有傳是清代沈德潛(1673-1769)所寫。
全詩沒有出現「雪」字
鄭燮,號板橋。他的詩真率自然,多反映人民疾苦,抒寫落拓不羈的情懷,特別是許多題畫詩,往往扣題立論,或借題發揮,富有濃厚深刻的哲理趣味,耐人咀嚼,令人深思。有《板橋全集》傳世。據說他初到揚州時非常窮困,有一天他冒雪外出,路上遇見一群讀書人在吟詩。他們見鄭燮衣衫襤褸,以為他不懂作詩,便故意刁難。結果鄭吟出這首詩:
詠雪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六七八九十片。
千片萬片無數片,飛入梅花都不見。
這詩的特點,可歸納為一「奇」字。詩題叫《詠雪》,但整篇都沒有出現一「雪」字,這是立意之奇。詩的前三句只是數着眼前千萬雪花飄下的情景,實在簡單而平淺,但到了最後一句,筆鋒轉寫「梅花」,把前面的千萬雪片一掃而空,這是布局之奇。四句詩句句押韻,可是前三個韻腳都是「片」字,但讀起來又不覺韻腳重複,這是用韻之奇。再者,全詩無一艱深字詞,而首三句幾乎全用數字組成,從一至十至千至萬至無數,但絲毫沒有累贅之感,這是用字之奇。有此立意、布局、用韻、用字的四奇,透發出白雪的白,梅花的傲,而詩人的形象寓焉,也就難怪那群讀書人聽罷,都嘖嘖稱奇了。
乾隆皇帝(愛新覺羅弘歷,1711-1799)也有類似的作品:
高宗南巡賦詩
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九片十片十一片,飛入他蘆花不見。
這與鄭燮是否不謀而合抑或將鄭詩稍改而成?不得而知。
招博也有仿作二首作教學之用,其一為:
對酒
一杯兩杯三四杯,五六七八九十杯。
千杯萬杯無數杯,醉飲沙場有幾回?
其二為:
詠豬
一隻兩隻三四隻,五六七八九十隻。
千隻萬隻無數隻,送入豪門口中吃。
二首詩形式從鄭詩來,前者意念上借用王翰(687-726)《涼州詞》「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卧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的詩意,後者發抒杜甫(712-770)《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感慨。
然而鄭詩在前,在文學藝術上「不可無一,不可有二」的定律下,以後的類似作品,文學的價值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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