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過不確定性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想不到這樣的物理學定律也應用在這個充滿不確定性的時代,每一次出行就有可能變成顛沛流離。
時空距離雖然可以確定,但怎樣抵達不確定;急迫的心情雖然可以確定,但用以承載的工具不確定;親人的期盼雖然可以確定,但是可託付的「鴻雁」「青鳥」不確定……
口罩是確定的,但病毒不確定;消毒是確定的,但飛沬不確定;心理底線是確定的,但情形的千變萬化不確定;三餐是確定的,但胃口不確定……
行程確定,擔心航班有變數;航班確定,擔心檢測出狀況;落地確定,擔心目的地情況有變數……一次次更改航班,一次次為了「四十八小時」一張紙去檢測,而這張紙只負責從外進入機場;登機還要在機場檢測,要提前五六個小時到現場,甚至漏夜排隊檢測,為避開人多,在候機大廳外站立數個鐘等待結果,一個「NOT DETECTED」,才是確保登機的「passport」……
現代科技已經發達到遙遠太空的衛星可精確指出地球上你家的街區,卻沒有任何一個技術可以暢暢順順幫你去到想去的地方。足球世界盃已近尾聲,徘徊在外的人只能從cafe門前聽聽人們觀球的呼喊。回眸發現,cafe招牌是「Mars」,念起遠方的小行星……
顛沛流離的過程零零散散一地碎片,唯有心緒是大塊大塊的。唯一能彼此確定的,只有摯愛之間永恆不變的牽掛和依戀。
收拾行囊時,裝進了那麼多防備不確定性的東西,行囊雜亂而沉重。只有那一沓用庭院的花草製作塑封的書籤,只有那一張娟秀的心型生日卡,只有那兩個有Logo的冰箱貼……撫摸在手,撫慰在心。
還有許多東西無法裝進行囊──五彩的楓香樹,結滿紅豆果實的南天竹,幽香的薰衣草叢,永遠在開花的藍花茄樹,粉色的晚霞,屋簷上的明月,屋舍內溫暖的家……一大堆盛在心裏,不覺沉重,還覺不夠,還想盛更多。
不可預知的變幻中,身體與心情互相託寄。身體奔波勞頓,就讓心情托住它。
把心情「浪費」在等待一朵花開等待根苗發芽,「浪費」在為看晚霞追到block、攀高爬梯望天觀雲,「浪費」在開窗而望楓香樹由豐盈濃彩到寒枝獨立,「浪費」在摟着小貓取暖打盹;「浪費」在揉好一個麵團放在庭院跟隨陽光移動催發,「浪費」在用半小時烤熟紅薯、甜香的味道充溢滿屋;「浪費」在家人親情相守,商量晚飯吃啥、明天換啥花樣,「浪費」在感念親朋好友不厭其煩的幫忙照顧、甘苦與共,「浪費」在雪糕甜柿陪伴傾訴,喝茶寫文等候小弟送盒飯……
這些「浪費」真實而清晰,就在眼前,就在手心,就在心裏。讓人愉悅,充滿欣快感;讓人感動得想流淚;讓人寧靜鬆弛、讓人懷戀。如甘泉滴灌,攪擾心境的不確定性都潤化了,焦慮在「浪費」中一點點撫平──在這些「浪費」中,人才最像自己。這些「浪費」如此管用,如此豐沛。如果消磨能讓人覺得美好,就捨不得叫它「浪費」了。
奔波中,誰會想到就這樣無意間發現了——自己心底深處的「瓦爾登湖」。
感謝文明的哺育,感謝親情友愛的滋養,讓我們得以專注地觀照自然及其微妙的變化,得以專注地回甘品味親情友誼的溫潤。
梭羅說,「人無法對自然和人類兼有深情……走近一方勢必會疏遠另一方。」但他又說,傾心自然也有一種意味深長:「熱愛自然者尤其熱愛人類。」我更覺得,人類之深情與自然之深情,並行不悖,同樣恆遠而深闊。
心底的「瓦爾登湖」,來自自然的滋養,也來自親情友愛的溫潤。
從一個城市的蒼曠粗糙,到另一個城市的擁擠熙攘;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從一種文字到另一種文字;從一個驟熱驟冷的氣候帶,到一個溫暖濕潤的地方;從海濱小鎮、森林高原,到都市島城……陌生或親切,不在於從小生長或生活於此,而在於那裏此刻是否有親人、是否有接納你的棲身之所、是否有似曾相識的風物。
負重前行的路上,抬頭有雲看,低頭有花開,觸手有電腦鍵盤,撫心有情在。你惦記它們,它們也惦記你。好的情分,從來就是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值得去「浪費」。
團坐漫聊,粥飯芳香瀰漫,根苗悄悄滋芽,松鼠跳上跳下,鴿子咕咕低吟,生命在不動聲色中update。身體在顛沛流離中就此安頓,心境在漂泊動盪中就此安放。
如果一種速度讓你安寧,那就讓它這樣流淌下去;如果一種情境讓你平和,那就讓它這樣淡靜下去;如果一種生活讓你心甘情願,那再素樸簡單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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