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歸足球,政治歸政治?於今泛政治化時代,今屆世界盃亦見政治入侵足球。球場之內,球員們激烈競爭;球場之外,政治鬥爭同樣激烈,甚或比足球賽事更加吸睛。
舉其大者,莫如在決賽周開始之前,主辦國卡塔爾已遭各界口誅筆伐。
此前有人抱怨,今屆賽事氣氛平淡,甚至除非一直關注足球,否則根本不知球賽何時展開。與其說此乃大台無份炒熱所致,不如說是一眾贊助商選擇「冷處理」,譬如沒有配合舉辦促銷活動,又或推出紀念品與商品之類。何以故?只因卡塔爾形象太差,以致押錯注的贊助商不得不淡化參與。
YouGov近期的民調顯示,西方國家不單覺得卡塔爾形象負面,當問及是否支持卡塔爾主辦世界盃以至其他國際體育賽事,德國的淨反對率最高,達到56%(德國隊開賽前曾掩口抗議,象徵言論自由被打壓),法國和英國亦有51%和40%。YouGov另一調查更指出,多達46%受訪美國人表示,一個國家的人權和民主狀況應作為國際體育賽事主辦權的主要或最重要因素,反之覺得不應列入考慮的只佔6%。至於更進一步地乾脆杯葛賽事?西方民意均普遍贊成,由電視台、球迷乃至國家隊及隊員都應該杯葛。
不論是涉嫌透過貪污贏得主辦權,抑或是大量外勞疑因賽事工程死亡,以至土豪式及不環保地大興土木大開冷氣,卡塔爾的污點着實不少,凡此種種都有違普世及該國本身價值。然而,要發展到杯葛賽事,又或褫奪類似國家的主辦權,又是否政治化得過分?
單論貪污,國際足協其身不正、醜聞多多,意大利球壇近日再爆貪污新聞,球迷為何又無動於衷、不予以杯葛?工傷意外固然一宗都嫌多,卡塔爾官方亦證實過去6年間各行業共有414名外勞死亡,但英媒估計的6500人實有高估之嫌(以供參考,勞工處資料顯示,香港一年工傷死亡人數約200多人,建造業一般佔數十人)。此外,當地的「卡法拉」(kafala)外勞制度,規定外勞須經贊助者同意才可轉工、出入境,後者並會收取巨額費用,今日已在國際上惡名昭彰;但某程度上言,這跟香港外傭制度實有幾分相似,也莫說即使如此,外勞在自由意志下仍絡繹不絕奔赴卡塔爾賺錢。更重要的是,對比傳統大國或足球強國,許多發展中國家的基建及足球硬件皆不齊備,法治、反貪等軟件亦多未完善;難道說,世界盃之類的國際賽事只能作為大國的專利,小國永遠無法打破壟斷?卡塔爾揭幕戰前,有傳已內定必勝1比0;從卡塔爾最後慘敗事後看來,放此消息又是否一種抹黑伎倆?
「說壞專制故事」
只怪「新冷戰」之下,所謂「民主對專制」的意識形態之爭壁壘分明,非民主國家的問題往往被放大「唱衰」,「說壞專制故事」成為西媒主導的輿論主旋律。《經濟學人》早前還發表文章,指近年「專制」陣營舉辦國際體育賽事的頻率明顯增多,除卡塔爾外,還以中國的奧運與冬奧、俄羅斯的世界盃與冬奧等為例子。該文分析,背後原因是民主國家須對人民負責,故不太熱中勞民傷財之舉云云。有趣的是,下屆世界盃的主辦國之一乃是美國(與加拿大、墨西哥合辦),而下屆奧運亦在巴黎舉行,美國洛杉磯更已取得再下一屆奧運的主辦權。事實上,俄羅斯早於2014年從烏克蘭吞併了克里米亞,但當時「民主對專制」的號角尚未吹奏,所以西方陣營非議2018年俄羅斯世界盃的聲音,反倒不及今日針對卡塔爾的大,盡見「此一時彼一時」的分野。
卡塔爾世界盃備受批評的「專制」表現,還體現在限制到訪球迷的自由,包括禁酒及禁止同性關係。「各處鄉村各處例」,尊重主人家的法律及文化,本屬理所當然,但在「說壞專制故事」的大纛下,這又成為國際間口誅筆伐的對象。
首先,伊斯蘭教禁酒,相信眾所周知,連帶喝酒、賣酒以至搬運酒水都是禁忌。跟伊斯蘭地方禁止進食豬肉一樣,都是教義所在(更準確地說禁食一切食肉動物);試問,大家會否要求穆斯林為你殺豬、烹豬?同一道理,要求清規戒律的佛教徒殺生、烹肉,不單強人所難,更可能是種侮辱。如果國際賽事的主辦國都必須滿足其他地方的「慣例」,包括不能禁酒、不能禁豬等等,是否意味所有伊斯蘭國家都不能舉辦世界盃?甚至乎,視牛為聖物的印度,儘管某些高級酒店和餐廳會提供牛食,但個別地方也訂明宰牛會判監10年,食用或藏有牛肉亦可判監一年;然則,份屬民主陣營的印度,又是否適合舉辦世界盃?外界又會否逼迫當地開放食牛自由?
普世價值vs求同存異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某些地方容許「與槍械共存」、「與毒品共存」,某些地方則禁酒、禁豬、禁牛,以至禁止紋身人士浸溫泉,食飯搭的士均須附小費等,過往皆不失為一種旅遊體驗,也未見國際勢力施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可惜,在「民主對專制」的政治化思維下,一切專制事情都要抹黑,把自己的價值塑造為主流價值甚而正確正義的絕對價值,然後強加於別人身上──這豈非意識形態輸出或單邊霸權?極端地言,殺生食肉也非正確正義,而大麻合法化也漸為多國接納,旅客到訪時又應否反對葷食、支持吸毒?
所謂前衞,其實是受時間因素左右。今日LGBT(女同性戀者、男同性戀者、雙性戀者與跨性別者)大潮洶湧,但截至2020年底,根據國際LGBTI聯合會的統計,在193名聯合國成員中仍有67國非法化同性關係,美國也是遲至2015年,最高法院才判定全國各州不得立法禁止同性婚姻。要談同性平權已成為普世價值,又或同性平權已經無可爭議,單計美國,數年之前也未成氣候,放諸全人類全地球亦恐言之尚早。梵蒂岡去年便表態說,天主教不會祝福同性婚姻,因為天主「不能祝福罪惡」。
古今中外,宗教皆是一大禁忌,因對教徒來說,神及教義才是絕對真理,所以神聖不可侵犯;相對地,世俗化想法則認為人權更重要。在美國對伊朗的世界盃出線關鍵一戰前夕,美國隊在社交媒體上顯示的小組積分榜及賽程表上,竟把伊朗國旗上標誌伊斯蘭教真主阿拉的伊朗國徽刪去,官方表示是為了支持伊朗女性爭取基本人權云云;縱然伊斯蘭教義或與女權牴觸,就連伊朗球員亦一度以罷唱國歌支持國內示威,不過由別國篡改本國國旗,甚至由別的宗教國抹走自己宗教圖騰,始終是極度挑釁的行為,也理所當然引起伊朗反彈。尚幸,國旗後來更正了,兩隊球員賽罷也握手言歡,算是避免了矛盾升級。法國有人醜化伊斯蘭先知穆罕默德,結果導致流血事件,相關事件同樣可免則免。
民調機構Pew Research Center剛出爐一份關於宗教的研究,透過「政府限制指數(Government Restrictions Index,GRI)」與「社會敵對指數(Social Hostilities Index,SHI)」為各地評分。以香港為例,GRI被評為1.9,屬於「低度」水平,畢竟香港市民擁有宗教自由,而SHI更加低至0.2。反觀美國,GRI的2.7不單比香港為高,連同SHI的1.9皆達「中度」水平。至於法國,GRI和SHI分別為5.4和4.7,兩者皆為「高度」水平,而英、德、意及一眾北歐國家的兩個指數同屬「高度」。問題來了:衡量宗教矛盾與宗教自由,是否愈自由必然愈和諧?理想目標究竟是啥?
可以說,在一眾伊斯蘭地方之中,卡塔爾於經濟、社會等方面已算是最開放的一個。當考慮了以上種種宗教、文化因素,卡塔爾最後容許在球場以外售酒,已是非常寬容的一步。一名卡塔爾官員談論同性關係時失言,馬上遭另一名官員擋下,亦算意識到外界觀感問題。迄今為止,也沒有任何一位球迷或參賽人員因為同性關係而遭定罪或處罰。
世界盃縱不同於奧運,不過奧運精神誠應適用於所有體育賽事,況且體育精神亦重和平、公平競技,體育以外因素好應隔絕賽場。由舉辦世界盃,到參與世界盃,都應體現出求同存異的原則,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即使想法有異,皆可共同參與這項國際盛事。這不應由某些國家或意識形態壟斷,除非相關價值真箇如反貪等是普世認同。
「我們與他們」和「世界大同」
「民主對專制」的劃分,實質是把世界及人類一分為二,強調「我們與他們」的差異,甚而逼人「站邊」劃出「同盟與敵人」。任何事情總有異同,關鍵在於我們提倡「同」還是提倡「異」。即如香港人,也有男、女之別,難道又要劃分對立起來?又如港島人與新界人,何不同稱香港人?政見問題,衍生黃藍、長幼、貧富等等之爭,近年港人對於「逼站邊」已有深刻的切身體會。時至今日,大家也漸緬懷人與人之間對立矛盾較小、樂也融融美好往昔(good old day)。必須看清一點:劃分愈細,則對立愈大;格局愈大,對立愈小。在環保領域,由人類到地球眾生,便同坐一條船了。世界盃裏亞洲隊有出色表現,沒份參賽的香港人也與有榮焉。
足球與政治,也許密不可分,這是無奈的現實;惟理想地言,足球與政治好應分開,而世人的目標亦正正是想方設法把兩者分開,讓足球歸足球政治歸政治。遺憾的是,「民主對專制」的戰場已經嚴重地由政治層面滲入體育層面,包括在各國主旋律吹奏下,各地人民都對號入座加入戰團。由香港到全世界,究竟能不能重返那個美好往昔,甚至爭取實現「世界大同」的願景?
阿根廷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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