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和不遇

人生世,總在遇和不遇之間。作為退休理科教師,我們遇到同好者一起寫博文,同一議題,可各抒己見,有時會遇到教過的學生、共事的老師、久違的上司,什麼樣的熟人、朋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全不由我們做主,卻決定我們的電腦瀏覽器博文和瀏覽的博客以前在學校工作,如果工作順利、生活幸福,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會感謝命運,讓自己在那些重要的時刻遇到了合適的人,可能是同事的幫助,勤奮的學生如果某日諸事不利,那麼,會遇到倒楣的事情,忘記帶教具,忘記這,忘記那。生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佔據人一生大部分時光的,是他的職業生涯,平時人們常講的遇和不遇,也多指工作和職業中的遭際。退休後遇到的,多是舊同學,興趣相似的羣組,在談天說地之際,偶有佳作,不想輕易忘記,乃存之於小方塊中,給遇和不遇的博客觀賞,如此而已!

2024年10月14日 星期一

秀木林中看:我讀初唐詩

南昌滕王閣

  今天我們讀唐詩,多以清代蘅塘退士編選的《唐詩三百首》為本。《三百首》自然是了不起的入門選集:它為愛詩者展示了不少優秀的邊塞詩、山水詩,而描述羈旅、思鄉、懷古、親情和個人情感的也佳作琳琅,成為我們琅琅上口的範本。不過《三百首》是「盛唐、中唐」詩的表彰者,卻忽略了有近百年歷史的「初唐」(六一八年至七一二年)詩。《三百首》選了出生於七世紀的詩人王勃、駱賓王、沈佺期、宋之問、杜審言、陳子昂,以及初盛之間的張九齡和賀知章,然而作品只共十三首,佔全書篇數不過百分之四!「四傑」也缺了楊炯和盧照鄰。

  《三百首》沒有收進出生於六世紀末葉的作者如魏徵、虞世南、楊師道等。這些作者成就有限,固可理解,但亦缺了王績。王績曾仕隋朝,在唐貞觀年間辭官還鄉。他的《野望》是一首五律,風格清新樸素:

  東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

  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

  牧人驅犢返,獵馬帶禽歸。

  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

  比起王維、孟浩然的山水田園詩,這首山野牧歌寫得早了一百年,但並不遜色。王績另一首《秋夜喜遇王處士》中「相逢秋月滿,更值夜螢飛」句也頗有意境。

  論及初唐詩歌,不少人認為受六朝宮體詩影響,不脫綺麗華靡,缺乏樸素、寫實之作,但綺麗之作也有較出色可讀的,甚至有極高藝術成就,後世亦未能輕易超越。「四傑」之一的盧照鄰,正是運用綺辭麗句和富有音樂感的歌行體寫下《長安古意》。詩題「古意」,其實描述了當年長安城大街小巷的熱鬧。詩中穿插各色人物諸如豪強、俠客、娼妓,「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對城中奢華糜爛的景象以賦體手法展現出來,有點像聞一多所謂「搖鏡」式的電影感。

  初唐詩人對於外在世界有強烈的興趣。他們寫下不少詠物詩,以豐富的感性把握眼中的情景,讓外在世界顯出一片特異的美感。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是初唐詩歌中的傑作,欣賞或討論這首詩的角度也多方多面。它以「春、江、花、月、夜」為詠物重點,又特別突出月色的形態:「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月色成了藝術主體,布置了一個奇幻的夜景,一場印象派色與光交錯的視覺盛宴。詩人不以寫景為滿足,「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相似」,由觀察自然現象之永恆,進而感慨人生之倥偬:「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可說進入了哲學層次。

  初唐詩人留連四時光景、山川形勝,表露着欣喜之情,對於時代的變遷、歷史長流中凡人的須臾存在,更透露着一點省悟、幾分哀愁。陳子昂《登幽州台歌》或王勃《滕王閣詩》可見一斑。「閒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王勃的才華不但反映在具體事物的描摹上,也見於他為抽象的事物賦予了感情和個性。《詠風》是歷來傳誦的佳作:

  肅肅涼景生,加我林壑清。

  驅煙尋澗戶,卷霧出山楹。

  去來固無跡,動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靜,為君起松聲。

  虛無的風,不僅被描畫得可見可感,更有其天然性格,引導詩人領悟自然和自我。「涼景」,另一版本作「涼風」,前者意味較深遠,景為風生,以見風來景況。這風能驅使煙霧流動,像人一樣尋找澗邊人家,若隱若現顯出屋楣門簷,來去無跡。「尋澗戶」略去主詞,這主詞既是人也是風,充分表現了王勃詩歌語言的張力,宋計有功在《唐詩紀事》稱此詩「最有餘味,真天才也」,並不過譽,也是「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那份深情至誠之外另一種獨特經驗。《三百首》選了駱賓王的《詠蟬》,不該漏掉《詠風》。

  初唐詩人的藝術胸懷是開放型的,形式上有新嘗試,如七言歌行體之活用,如律、絕之定型成熟。七言歌行體除《長安古意》和《春江花月夜》外,劉希夷的《代悲白頭翁》也是一首婉轉流麗、情味深厚之作。「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言簡意賅,提醒世人紅顏易老、歲月逼人。初唐絕句中,杜審言《渡湘江》很有特色,它是用兩對對偶句組成:

  遲日園林悲昔遊,今春花鳥作邊愁。

  獨憐京國人南竄,不似湘江水北流。

  作者被貶官到南方,與湘水逆向而行,鳥語花香無心欣賞,卻勾起昔日遊樂,心境黯然可知。然而詩人只作反襯,把悲愁輕輕屈摺於景物中,以「客觀對應物」來呈現心境。此詩的「截句」表現法頗像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也許我們的盛唐大詩人也是從他的祖父學來這技巧。

  還有好幾位初唐詩人,像王梵志、寒山等,都有鮮明個性,並不與時俗貼近,茲且不贅。讀初唐詩,最好能以直觀角度,就詩看詩,而不必視之為盛唐詩的「初階」,也不必處處從技巧角度論高下。反之,如能加深對初唐詩的認識,也許更能欣賞盛唐乃至中晚唐各家詩的獨特成就。畢竟,詩人的視野、情感、技巧,既有獨特性也有繼承傳統的一面,要仔細鑒賞一棵樹,也就不妨對整個樹林先作觀察。初唐詩不啻是一叢秀麗的佳木,姿態出眾,不應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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