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蛋」令

內地近年興起的啤牌遊戲「摜蛋」，短時間內由民間走入商界，甚至政圈，去年夏天被指鼓吹躺平文化，慘遭官方叫停，到底這是什麼把戲，會觸動有關方面的神經呢？

摜蛋是一種在華東廣為流傳的啤牌遊戲，起源於江蘇省淮安市，故又稱「淮安摜蛋」。按照淮安地方誌辦公室《漫談淮安摜蛋文化》所記載：上世紀七十年代，當地農民借鑒「爭上游」、「鬥地主」等打法，獨創了一種叫「關欄」的撲克牌遊戲。

因「關欄」與「摜蛋」在淮安方言中發音相近，以至於以訛傳訛，約定俗成，變成了「摜蛋」，流傳至今。在當地方言裏，「摜」是摔、砸的意思，打牌人將手中的「蛋」也就是「炸彈」砸向桌面的動作，稱為「摜蛋」。

「摜蛋」玩法是使用兩副啤牌，4位玩家對坐，兩人為一隊。與鋤大D、鬥地主最大的分別是，當局最大的花色是以首位出牌者的牌組（如出「蛇」）決定出牌模式，最先出完手上的牌便贏。因玩家手持的牌較多，較一般玩法更容易湊成不同組合，對戰時比較刺激。

淮安摜蛋文化協會去年推算，全國約有1.4億玩家，全年各地比賽超過10萬場，與炙手可熱的電玩《王者榮耀》不相伯仲；除了青年和中年之外，更被視為長者聯誼常見活動，直闖9歲至90歲的社交圈。

然而，內地政府近年大力使出多種「鐵拳」打擊躺平文化。官媒《北京青年報》發文批評公職人員、年輕幹部沉迷「摜蛋」，應堅決反對，以免助長躺平之風，故黨政機關內部已下禁「蛋」令，國企亦講明辦公室內不准玩「蛋」。

「摜蛋」愛好者認為，只要玩一鋪，就能了解一個人的智力與說話能力，圈內還有句話：「飯前不摜蛋，等於沒吃飯；飯後不摜蛋，等於白吃飯。」

一種人畜無害的民間娛樂也要禁的話，還有什麼更佳宣洩和消閒渠道？

古今躺平大不同

全民皆躺？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今年1月發表的調查指，受訪中學生約27%自覺「躺平」，當中更高達四成超過一年，若把數據折射到全港，相當於8.8萬名中學生；而且，近53%受訪者對躺平印象保持「中立」，更有12.6%認為「正面」，聽起來不可說不嚇人。

自古以來，中國傳統文化就推崇君子賢士，應追求與世無爭之境，與現代「躺平」概念接近。誠如唐朝詩人劉禹錫的《陋室銘》所表達的「清高」，在在是不問政治、安貧樂道、潔身自好。十多年前，內地潮語「神馬都是浮雲」，表達對名利愛情的看法，隱隱地埋下了伏筆。

二千多年前，聖人孔子早已看破紅塵：「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富貴，不過如煙似浮雲而已。《論語．雍也篇》，子曰：「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賢哉，回也！」

得意弟子顏回盡得孔子真傳，本性好學，惟不工作、不賺錢，留守家徒四壁的房子，使用粗陋的竹器吃飯，如同現代人所說的「躺平」。不過，顏回不認為內心的快樂，建築於物質之上，坦然面對貧窮，不改樂道之志。孔子深信為官者，該做時就盡力去做，該離去時亦不宜久留，免得同流合污、不擇手段。

不求名利，簡單過活，大概是中國傳統美德。春秋楚國，一個叫老萊子的男人，有日獲楚王到家邀請當官。原本他已答應，但老婆回家後，不僅沒有恭賀老萊子，反而當面痛斥：「你享用人家酒肉，接受人家官職，難道能擺脫被別人操控的命運？」最終，老萊子聽老婆的說話，沒當官，也沒有發達，繼續過平凡簡單的生活。

寧做無拘束烏龜

戰國時期，道家莊子醉心研究哲學與文學，卻大器晚成，兩次「躺平」。公元前338年，莊子辭任宋國地方漆園吏，經營農場，隱居家鄉，著書立說。後來，楚威王派人重金禮聘莊子出山為相，惟他婉拒邀請，更表示「寧願做一隻在爛泥擺尾而無拘無束的烏龜」。

進入魏晉南北朝，或許可視作「躺平學」巔峰。當時，社會階層嚴重分化，一般人缺乏向上流的途徑，只有通過仕宦晉升和婚姻關係，才能「平流進取，坐至公卿」，外號「五柳先生」的陶淵明便是代表人物。年輕時，陶淵明出身貧寒，但志在四方，卻因突破不了社會階級而逐漸躺平，離世前所寫的「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隔空呼應了莊子的「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然而，平民躺平大可理解，官員躺平卻是「白食公帑」。宋朝兩兄弟宋庠和宋祁，同年科舉入仕，前者當上了宰相。宋庠在位7年，沒有違法違紀，亦無貪贓枉法，奈何採取「不做不錯」態度，毫無建樹，有糧出、無汗出，引起包青天包拯不滿。

當時，包拯不過是個小小諫官，竟敢對宰相提出彈劾，「再秉衡軸，首尾七年，殊無建明，略效補報。而但陰拱持祿，尸位素餐，安處洋洋，以為得策」。面對彈劾，宋庠死性不改，更振振有詞辯護，結果包拯有理獲勝，宋庠遭「燉冬菇」貶為地方官。

到了明朝，明憲宗朱見深是典型不問朝政的皇帝，上樑不正下樑歪，導致高官齊齊「呃飯食」，誕生了「紙糊三閣老」及「泥塑六尚書」。宰相劉吉精於擦鞋，勾結宦官，經常顛倒是非、拉幫結派，假借皇上之名狙擊「做實事」的人，弄得滿城風雨。

為了扭轉官員躺平歪風，明朝中後期改革派張居正便推出新政，藉「考成法」加強對官員的監督。新政實施後，中央政府很快查出各省撫按諸臣54人，多達230多件「未完之事」，結果多人被罰停薪3個月，比現在所謂的「問責制」更負責任。張居正輔佐萬曆皇帝，開創「萬曆新政」，總算迎來了短暫的中興局面。

內地「十不」青年

話說回來，現代社會的躺平主義，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內地有所謂的「十不」青年，即不婚、不生、不買房、不投資、不買彩券、不入股市、不捐血、不捐款、不幫扶老人、不輕易感動，只收45歲以下院友的「青年養老院」的出現更引來官方高度關注。近年經常聽到的「內捲」（Involution），可對應歐美職場所講的「無聲離職」（又稱安靜離職，quiet quitting，即只會完成工作最低要求的一種態度，準時下班，不會加班做多，亦不積極爭取工作表現和升職）；看來「低慾望社會」是全球發達國家或地區共同面對的一大難題。

現在所說的「躺平」，意義過於虛無縹緲，消極地看可被視為不思進取、得過且過，但積極去看卻是知足常樂、不慕名利。「只要我躺得夠快，資本就割不到我。」它可以是一種智慧，也可以算一聲吶喊，在乎觀點與角度，從政者要思考的是，解決問題的根源，而非解決提出問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