紋身

純美藝術創作

一般人用紋身表達態度或刻下志念，落到藝術創作者手上，紋身也是一樣非常好玩多變的特徵。文學史上其中一部專注地圍繞紋身的小說，當數日本耽美派大師谷崎潤一郎的《刺青》。故事中有天工巧手的年輕刺青師清吉，遇上不可方物的少女；清吉對她陷入瘋狂迷戀和崇敬，更不惜下藥把少女迷暈，然後花上一整晚的工夫，在少女背上留下女郎蜘蛛的刺青。今日看來，《刺青》不無偏激變態的成份，但就透過紋身這門工藝，突顯了谷崎對極致、純粹美的追求。

在電影媒介中，紋身也是其中一種能令觀眾對角色留下深刻印象的武器。在1955年經典的黑色電影《霧夜驚魂》中，偽裝成牧師的連環殺人狂，在左右手的手指關節上分別就紋了「Love」和「Hate」。電影其中一幕，就是牧師用「Hate」之左手和「Love」之右手扭打，給小孩子演繹光明與黑暗互相角力的比喻。《霧夜驚魂》的紋身在美國流行文化中很有份量，不但後來電影作品會見到有類似的戲仿出現，在坊間手指紋「Love」和「Hate」亦屬流行的款式。

香港電影曾也是「惡人當道」，但就不常見有誇張、具代表性的紋身加諸奸角身上。紋身更多時是用來製造諷刺、喜鬧搞笑效果。例如《甜蜜蜜》中，曾志偉飾演的江湖大佬背脊就有一個米奇老鼠紋身；《一個好爸爸》中混江湖的古天樂，為逗女兒開心，也將肩膊上的老虎紋身改成大花貓。不過，近期最多人記起的港產片紋身，可能是《PTU》中那個不斷被任達華叱令的小混混，要「捽甩」其頸上刺青。

洗脫舊日「不正經」污名 Z世代愛紋身展個性

不知道大家身邊有沒有喜歡紋身的朋友，或者你自己身體上也有一兩個紋身圖案？

隨着時代的潮流與價值觀改變，紋身近十餘年已漸漸洗脫污名，成為正常的喜好和外觀裝飾。看看現在成功打入主流的歌手Tyson Yoshi，經常半裸展示健碩身材之餘，也不介意讓觀眾看到他一身斑駁繚亂的紋身——從頸上的燕子、手臂上的超夢夢和蝴蝶、腹部紋有愛人名字等等，大大小小起碼有十多個圖案。

在二三十年前，很難想像一個娛樂偶像可以公開自己這麼誇張的紋身，而不受公眾側目非議。就以Tyson Yoshi的經驗為例，他15歲時偷偷在手臂上紋了一個圖騰，後來到外國讀書時才敢越洋告訴母親，氣得他媽媽有半年不跟他說話。這也許可以略略反映一般人對紋身的芥蒂和歧見。到底為什麼大家心目中總把紋身與負面印象掛鈎，現在又變成一種更能被廣泛接受的時尚呢？

從猛獸到抽象圖案

Gen Z普遍對紋身的接受程度非常之高，不難在街頭或者專上學院的年輕男女身上，找到起碼一個紋身。在上一兩個世代，彷彿只有「不正經」的人才會紋身，要不是黑社會，要不就是愛蒲、貪玩、在主流社會邊緣的閒散分子；有正當事業或一定地位的人，好端端是不會去紋身的。但對於Gen Z，紋身是個人性格、想法的宣示；他們不一定要標奇立異，同時不羞於用外露坦蕩的方法表達自己。

起碼在香港而言，從大家身上的紋身款式，就可以看見潮流趨勢的轉變。以往常見的紋身有幾大類，一是龍虎獅鷹那些威猛動物，另一種是菩薩、佛陀等有宗教色彩的神魔造型，又或者是簡單的警語金句都有。到了千禧前後的Y2K世代，則流行過略帶哥德風、多從荊棘與尖刺演化出來的抽象圖案。可是對新世代來說，這些都不是主流。更甚是，Gen Z身上的紋身並沒有一個明確的偏好類型，反之，他們重視的是紋身帶給他們的意義，以及紋身與自己之間的親密感。我見過有Gen Z把心愛的電影截圖當成紋身，也有把看似隨機、無特定意義的中英文詞語紋在手臂上。如果過往世代大部分人去紋身是想追求一種相同（得到某種屬於同一圈子內的認可），那麼現今年輕人去紋身，更大程度上是想追求不同。

這種對於紋身的觀念改變，並非只局限在香港或歐美地區，而是全球大小國家都對紋身愈來愈開放接納。上月韓國就通過了《紋身師法案》，容許非醫療人員提供紋身服務。韓國自1992年收緊法例後，訂明只有醫療人員可從事紋身工作，否則有可能面臨最高5年監禁及20多萬港元罰款。現時，大部分韓國的紋身師都非醫療人員，意味他們只能夠在灰色地帶工作，沒有正當的保障。

由刑罰變成工藝品

在亞洲地區中，若論有最豐富多彩的紋身文化，相信非日本莫屬。江戶時代以降，雖然紋身本來是刑罰的一種，但隨着浮世繪和市町商業文化的興起，裝飾性的紋身也變成了美艷時尚。中國文化在這時期亦有一個特別貢獻：《水滸傳》在十八世紀傳入日本後大受歡迎，又經葛飾北齋、歌川國芳兩位名重一時的畫師配圖。其中幾個主要人物如花和尚魯智深、浪子燕青、九紋龍史進等，都是有紋身的，北齋和國芳就在原著基礎上大加發揮，畫出這些英雄好漢的一身華麗。坊間一時對這些紋身趨之若鶩，有不少人就依《水滸傳》插畫造型去紋身，圖案搞得愈來愈大又複雜。再加上浮世繪本來的一些美學影響，以及負責看管市鎮秩序的町奴，本身就有用紋身來加強氣勢的習慣，慢慢就演變成近代日本黑幫極道那些幾乎覆蓋全身，既懾人又美得像工藝品的七彩紋身。

日本開國進入明治維新之後，曾長時間禁止紋身，原因是害怕洋人會因此誤以為日本是落伍蠻族。然而弔詭的是，西方人看到日本人那些綺麗浮華的大片紋身，不但沒有害怕或反感，反而視之若異國奇珍，對日本的美感和手藝嘖嘖稱奇。據說英皇佐治五世在未登基前，曾到日本考察遊歷，回英國時左右手分別就紋了一隻猛虎和一條飛龍——代表了大英帝國治下的東方與西方。

有研究指下個世代將會嫌棄紋身，這風潮將會大為退減，原因是下一代的父母正是那些有很多紋身的人，紋身在未來會變成老土、父母長輩的代名詞。紋身會否像流行時裝一樣，有過時落伍的一天嗎？又或在未來十餘二十年，紋身會否累積起新的社會價值？對人們有不一樣的象徵和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