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代達矢

黑澤明御用男角辭世 仲代達矢演活戰後日本電影

日本國寶級演員仲代達矢11月8日因肺炎辭世，死訊隔了幾天才正式公布，終年92歲。仲代達矢從事演藝工作逾七十年，與多位日本電影名導合作，走過日本電影產業幾十年來的盛衰變化，他的作品履歷儼如微縮的戰後日本電影史。

近年仲代已屆高齡，仍沒放下演員身份，身故前他正忙於協助能登半島地震後復興的演出，同時準備下一個舞台表演。

仲代達矢逝世消息傳出後，外國主要傳媒如《衛報》、《紐約時報》、電影雜誌《綜藝》等都有大篇幅報道，形容他為「日本電影黃金時代的代表人物」，對他的重視絕不亞於歐美影壇的頂級影星。事實上，仲代達矢有可能是自八十年代以降，最為海外所認識的日本影星，其知名度和聲望僅次於三船敏郎。

叩開西方影視大門

這當然有賴於仲代戲路既多且廣，佳作紛陳，特別是八十年代與黑澤明合作的史詩古裝片《影武者》和《亂》，奠定了他的超然份量；另一邊廂，仲代一直積極到海外交流，出席影展及接受訪問，而且知無不言，態度一貫敦厚溫和。仲代或多或少，都算為後來的日本影星，在國際影壇上推開了一扇門；今天的真田廣之、役所廣司、渡邊謙等能在歐西視野中佔一席位，仲代作為先行者絕對功不可沒。

出生於1932年，仲代達矢童年不但在威權的軍國主義管治中渡過，他的成長也非常悽慘。年僅9歲，父親因病去世，全家包括母親和姊弟妹被趕出父親原來的員工宿舍，流落街頭。後來母親去了律師樓斟茶遞水，姊姊也打工掙錢維持家計。仲代雖能繼續學業，同時也要不停逃難，在他的憶述中，有時上學沿路會見到焦黑的屍體；響警報要躲起來，也見過有孩子吃自己的糞便。這種貧困坎坷的戰時經驗，反而造就了仲代堅毅不屈的性格。後來他之所以能考進競爭異常激烈的俳優座接受演員培訓、接連9次電影試鏡不中選，但仍未放棄，就是靠這種咬着牙關、拚命精神。

要數日本電影史上最有名的導演，大概非「電影天王」黑澤明莫屬。仲代達矢與黑澤明淵源甚深，從他們幾十年來合作的一些小故事中，也可窺見仲代的個性和事業進程。仲代第一次在銀幕登場，其實就是黑澤明的武士片經典《七俠四義》。不過仲代戲中並無對白，甚至沒有角色可演，只是從左至右在鏡頭前走過，時間3秒也不到。故事講述農民到市集去，想聘請浪人武士幫手對抗馬賊，仲代就是芸芸閒置待業的武士之一。但這個簡單的走路鏡頭，仲代居然不停NG，從早上9時開始，拍到黑澤明滿意為止，已經下午3點。這次電影初體驗，令仲代達矢非常難受，還暗中起誓以後不再演黑澤明的電影。

黑澤明與仲代再次合作，一晃就是7年後的《用心棒》。仲代達矢當時已略見名氣，是圈內認定兼具魅力和演出實力的新晉小生，已經演過改篇自小說《金閣寺》的《炎上》、《人間的條件》等高水平文藝作品。黑澤明想找仲代演《用心棒》的大奸角卯之助，做三船敏郎的對手。仲代連番推辭，要黑澤邀請到第三次才肯出演。卯之助一角狠毒陰險，仲代達矢演來令人覺得可怕又可恨，同時又讓人感受到角色的孤高和扭曲。這部重視娛樂性，以爽快刺激打鬥為賣點的武士片中，卯之助算是難得的複雜和突出角色，一身邪氣竟同時有教人難以忘懷的魅力。

翌年仲代與黑澤明、三船敏郎再次合作拍《穿心劍》，同是演出大反派，惟他在演繹上又有變化；他與三船最後在山麓上一招了斷的決鬥名場面，其血腥程度和動作設計非常震撼，對後世的刀劍武打作品頗有影響。仲代記得那場戲，血漿極誇張地迸發的壓力，幾乎令他站不穩，幸虧他心中抱着「跌一跤就要NG了」的想法，死命不動，才留下現在的精采鏡頭。

辦「無名塾」培育後進

七十年代中，仲代達矢與夫人宮崎恭子在自家開設了演員培訓所「無名塾」，由二人親自講授，從最基礎的步姿、說話音色，都要一一磨練。「無名」包含未成名、沒有名氣的意思，寄語前輩後進演藝者都能在這裏回到原點，找回演出的純粹和基本，並繼續自身的修習。影帝級的役所廣司，就是「無名塾」最早的學員之一。從「無名塾」的創設和理念，不難看出仲代對表演藝術的尊重和不懈追求。這種毅行不怠的修為，即便在最好的演員群中，也屬罕有。

在《日本電影的黃金時代：仲代達矢訪談錄》一書中，有一小節是思考何謂「精湛演技」。在仲代達矢心目中，演技精湛者需要有良好品格，不能自負自誇，同時要保持一定程度的開放，去接受失敗和新鮮事。仲代達矢畢生演出過的電影，超過140部，累加起來，正是一位令人肅然起敬演藝宗師的自我追求、自我修煉之道。

參演港產片《妖獸都市》

仲代達矢與香港電影，也曾有過交集，所說的就是1992年由徐克編劇兼監製、麥大傑導演的《妖獸都市》。仲代在戲中飾演妖獸之王元大宗，極有威嚴，是少見的港日電影人跨界合作。徐克對黑澤明仰慕已久，自不待言，前文提及的《用心棒》正是驅使徐克矢志創作電影的作品之一，他對仲代達矢也是相當熟悉和敬重。

與徐克惺惺相惜

仲代達矢另一部六十年代名作《怪談》，其中的幽魅靈幻效果，也影響到徐克《倩女幽魂》系列。據仲代達矢所說，他在應邀前已看過徐克電影（可能是1991年爆紅的《黃飛鴻》），覺得這個導演很有意思，因而演出《妖獸都市》，對他來說也是與別不同且愉快的體驗。

始終因語言和文化隔閡，港日的電影創作交流不算頻繁，偶爾也有像仲代達矢這種越洋出演，為港產片帶來新意。九十年代港產片另一極重要的日本明星演出，當數1998年千葉真一參演的《風雲：雄霸天下》，飾演心懷城府的天下會幫主雄霸，與徒弟聶風、步驚雲在權術和武功上較勁。千葉真一本為七十年代日本功夫片明星，今日回看當然覺得雄霸一角非他莫屬，但在當時實屬不按常規且大膽的選角。這或許跟《妖獸都市》成功起用仲代達矢在前，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