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和不遇

人生世,總在遇和不遇之間。作為退休理科教師,我們遇到同好者一起寫博文,同一議題,可各抒己見,有時會遇到教過的學生、共事的老師、久違的上司,什麼樣的熟人、朋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全不由我們做主,卻決定我們的電腦瀏覽器博文和瀏覽的博客以前在學校工作,如果工作順利、生活幸福,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會感謝命運,讓自己在那些重要的時刻遇到了合適的人,可能是同事的幫助,勤奮的學生如果某日諸事不利,那麼,會遇到倒楣的事情,忘記帶教具,忘記這,忘記那。生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佔據人一生大部分時光的,是他的職業生涯,平時人們常講的遇和不遇,也多指工作和職業中的遭際。退休後遇到的,多是舊同學,興趣相似的羣組,在談天說地之際,偶有佳作,不想輕易忘記,乃存之於小方塊中,給遇和不遇的博客觀賞,如此而已!

2024年2月19日 星期一

茶說中西也說詩

  從前的餐室,壓在玻璃下的餐牌,總有「西冷紅茶」的選項,後來才知道這跟「西冷牛扒」完全沾不上邊。茶之「西冷」實乃「錫蘭」,而「錫蘭紅茶」其實是黑茶(black tea),黑色是茶葉的顏色。大概中國人較愛紅色,沖泡出來色近棗皮,故名紅茶。從前喝紅茶,侍應生是茶壺和小奶瓶同上:壺裏有剛泡過的茶葉,奶是花奶,加糖拌飲,完全西式。

  英式喝茶據說源自十九世紀格雷伯爵。格雷伯爵收到一份來自中國的禮物,就是祁門茶葉。「伯爵茶」據說是由錫蘭黑茶混合祁門紅茶而產生的,當時人還加入佛手柑油以辟除開水的石灰味,不可謂不講究。

  香港早年喝茶也分中西。英國人和一些華人,喜歡到酒店附設的餐廳或咖啡室喝「下午茶」,地點在大酒店、告羅士打行、威士文(Wiseman's)等場所。省錢些可到西餐廳喝,還有取價便宜的「冰室」。「冰室」其實是「飲冰室」之意,初非指「冷氣開放」,而其飲品除汽水、雜果冰等外,少不了加了冰粒的凍咖啡和「凍紅茶」(例必加檸檬或加奶)。

  中式喝茶,可到「茶室」如「陸羽」、「得雲」、「蓮香」等,雖然主角往往是點心,而不以西式下午茶吃一兩塊餅乾為滿足。然而舊茶居不會隨意亂泡或像今天索性以茶包奉客,客人也不會視茶如開水或消滯液,而務必求得「品茗」之趣。

  本地人喝茶的故事還有很多,這裏只充個引子,目的在帶出茶和詩的關連,尤其跟現代詩創作的近似處。古代詩人詠茶者代不乏人,蘇軾的《汲江煎茶》富有文人氣息:「活水還須活火烹,自臨釣石取深清」,可見準備工夫必須做足,烹茶要用活火,即猛火,茶葉的真味才可泡出,然而水也得清淨無雜質,否則說不上「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茶腳(渣)已煮開並出現乳狀白泡沫,倒茶時還作松濤之聲。聲色味都出來了。

  有一次出席在香港公園內茶具文物館談詩歌創作,除分享嘉賓創作的心得,也享受即時的好茶,一邊驅走睡魔,一邊了解詩作之道。這館址從前是三軍司令官邸,白牆紅瓦,回廊曲徑,頗見優雅。當年大概在邸內客廳向火爐前,或有一桌英式下午茶鋪設待客,說不定那是祁門和錫蘭糅合的茶種。

  由茶葉的出口,到混合,到回流中土以至成為「港式奶茶」的用料,我想到漢詩。上世紀初,漢詩確曾一度影響西方詩歌。

  原來漢詩的特點,像通過意象間接抒情,像時態的模糊、人稱的省略,乃至一字半句都深藏文化結構等,曾經啟發西方詩界,由抒情詩走向以意象為中心的詩學。「意象派」應運而生,其流風餘韻又反過來影響我國的新詩:眾所周知,新詩要另闢蹊徑不走舊路,但有趣的是,在它吸收西洋詩的靈活新巧之同時,不覺也一點一滴吸收了傳統詩歌的精華。

  那次在茶具文物館分享茶詩後,想及詩與茶的相類性,便找了一些現代詩人的「茶詩」來讀,看看以茶為題材的作品是否也有文化交融的特質。詩人羅門《茶意》開首便說「茶!你靠鄉愁最近」,那一代人離鄉別井,想到抗戰和遙遠的家鄉,「一聲驚叫/沉在杯底的茶葉全都醒為彈片/如果那是片片花開/春該回/家園也該在」。由茶葉聯想到彈片和花開,這「不似而似」的意象張力無疑是現代的。

  詩歌修辭中的比喻或比擬,常常是拿兩物的某個相似點比較,關係形成後再擴充完善,不相似的可以略去。再看蕭蕭的《茶葉的心事》:「從火裏來,再到水中去/也不過熬來一身苦澀/沖出一身苦澀」。茶葉成為自我的喻體,這自我的心情是「苦澀」透了,不及甘香、爽朗、清明等感覺。詩人指向一個「熬」字來約束我們對茶葉的一般取態。

  「現代詩」離不開語言。二十世紀著名語言學家索緒爾便指出:「能指」與「所指」的關係是任意的,即一個詞作何解釋,可以約定俗成,也可以因時制宜,在詩歌語言上是「因詩制宜」了。詩人張錯的《茶的情詩》發揮了茶作為喻象的任意指向性,這指向就是「情」。詩開首說:

  如果我是開水

  你是茶葉

  那麼你的香郁

  必須依賴我的無味

  乾枯的茶葉必須讓開水浸潤而舒展其容顏,而泡好一杯茶道理在「我必須熱,甚至沸/彼此才能相溶」。至於情之能有色,也有「在水裏相覷,相親」的過程,乃至「把持不定/你終將緩緩的……落下,攢聚/在我最深處」。說愛談情,多寫必成濫調,詩人把題旨任意地扣住開水煮茶的喻象,句句說茶卻無非字字說情,是現代詩獨得古典詩「不着一字,盡得風流」餘韻的一例。

  假如酒是「醉」的導體,茶便是「醒」的導體。泡茶、品茶更接近理性的活動。這跟現代詩的知性傾向又暗合。喝茶雅俗兼宜,高談也可、閒話家常也可;現代人作詩也多以日常生活為題材,不追求曲高和寡了。

  新詩寫到茶的還有不少,難以盡錄;綜合所見,由蘇軾被貶海南而枯腸烹飲,到今天市民坐於冰室中匙調管啜,由苦心推敲到任意取譬,茶與詩彷彿一理之兩面,形態不同而旨趣相近。

  試把茶的各種形態作如下分解:茶葉,乃生存、情感的本質;水,是生命的動力;火,是能量;熱,是情之動、是青春;冷,是情之靜、是中老年;泡,是生命的建造;賞茶,是回顧生命;浮,是現象;沉,是歷史。再看詩吧,不也正以情感為本質,通過現象反映歷史,有生命動力和能量,有建造和回顧,在青年時如是,在中老年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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