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符號?現實?

愈來愈覺得，我們人類生活在一個符號的社會。什麼意思？語言是符號。我們人類溝通，靠語言，那是符號。不同的國家，甚至一個國家之內，用不同的語言。華語說「春天」，英語說「spring」，那是不同的符號表達同樣的東西。同樣的音，可以代表不同的東西，粵語說「撈」，英文說「low」，是毫不相關的意思。華語屬多聲調語言，同一個音，不同的聲，可以代表不同的意思——普通話，「沒有」與「煤油」，就是同音異聲，都是符號。

我不是語言專家，以上旨在說明，語言是符號。既然是符號，就與現實不是一回事。由於人類思想的演化，就會產生一些超越實體的語言，上面的「沒有」就不是實體。

文字當然更是符號。文字，原來是為了記載語言的，開始是記憶，後來還有傳遞。為了簡潔，也為了禮儀，文字就開始並不完全與口語吻合。在中國，則文字更加超越了語言，除了文言文，所有的詩詞歌賦，自成了一個體系，也可以說是另外一種符號。

現在的社會，文字又會表達一些抽象的「概念」，簡單的如「結構」，複雜一點的如「幸福」，再複雜一點的如「話語」。這些符號，不一定能夠馬上引起非常具體的理解，但是在某些圈子裏，大家都會有相近的共識理解。然而不同的社交圈子，會有不同的理解。

人類生活 符號瀰漫

上面只是講與語言與文字。我們身邊還有很多符號。顏色、聲響、音樂、圖像、貨幣……都是符號。走在馬路上，交通燈、路面標誌、路牌、斑馬線……每一步都在與符號打交道。

在社會層面，人的職位、名銜、職務……其實都是符號；需要解釋，才能與現實配對。進一步，機構裏面的規章制度，也都是符號；有些比較容易明白，例如「不遲到」；有些則比較模糊，例如「衣着得體」。

機構運作，講究的KPI（指標），也是符號。KPI最能說明符號與現實的分別。沒有KPI的機構，也許一定是平庸的機構；沒有發展目標，一切按傳統慣性，「自動波」，在現在的社會就會停滯、落後而消亡。但是純粹講究KPI，人人追求KPI，而沒有深層的動力與真摯的目的，也很難成為成功的機構。

人類的生活，已經給符號包圍，不能自拔。人類日夜沉浸着的手機，看的其實都是符號。有些訊息，可以帶我們去到在現實中去不到的地方（如遠方、如人體內）；有些則帶我們進入虛擬的、好不真實的境界（如動漫、遊戲、電競）；也有些帶我們進入騙局。我所遭遇到的、到處瀰漫的，都是符號。

回到教育。在學校裏面，「分數」是首屈一指的符號。各式各樣的獎勵、懲罰（例如記過、記名）也是符號。課外活動，球隊、樂團、競賽等，得到的獎勵、名次……都是符號。符號與現實的分別就更加明顯了。

分數為重 符號掛帥

追求分數，而不講究學生真正的學習，也許變成了學校的常態。學校希望自己的學生公開考試成績好，不在話下；但若只是追求分數，就會讓學生的成長產生偏向，害了學生。

不過，學校也受到家長期望的壓力，家長選擇學校，成績還是最大的關注點。在這種社會大環境的包圍下，教師也難免把很大的精力放在學生的成績。而學生，我常說的：他們的自我價值觀，往往被成績「騎劫」了——成績好，就以為自己了不起；成績不好，就抬不起頭。

現在中學要考公開試——香港是DSE，內地是中考、高考；香港的小學要「呈分」。政府、學校、校長、家長、教師、學生，就形成了一個「大聯盟」，大家為「分數」這符號而付出巨大精力。

但是這也難怪，君不見美國的教育研究，學校與學生的成效，幾乎主要就是看成績。

最近與媒體的朋友談起，香港政府大量削減了教育許多方面的經費，讓學校裏面一些重要的活動都受到影響；可是，要逐項說明這些活動的重要性很不容易，於是遭到了無情的削減，再也顧不上什麼「教育樞紐」。

以上的討論，只是一個鋪墊。目前我們熟悉的人工智能，主要還是處理符號。我很久之前就有這個看法，但自問不是AI專家，不敢輕易提出。

近日，看到被同行稱為「AI Godmother」、在史丹福的李飛飛。她了不起的貢獻之一，是教會機器有「視覺」。有個視頻訪問，她提出要研究讓AI有三維視覺。這可以說是美國追求AGI的重要一環，我無能評論。

然而，在這個訪問中，她的出發點就是：LLM是模仿人類語言文字，但是「這些都是人類發明出來的符號（signal），我們不會在空氣中找到。」（大意）也就是說，AI所處理的，不是在實體世界中（physical world）存在的。

現實世界 遠超符號

這段話引發了我心中埋藏已久的想法：人類創造出來的符號，其實並不能涵蓋人類生活的全部。

現在電視上盛滿了美味、飲食、廚藝的節目。當節目中的藝員表示好吃的時候，觀眾也嘗到了嗎？觀眾只能從藝員的表情中，領略他們口中說的「很有口感」、「很有𡁻口」、「入嘴就溶」……等等有限的詞彙，去領略藝員們的感受。為什麼？因為人吃東西時的感覺，沒有辦法可以用文字或語言直接表達出來。我們只能夠按他們的表情與說話作為符號來分享他們的「美味」。

這只不過是比較容易說明白的一個例子。我們生活中「非筆墨所能形容」、「非言語所能表達」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我們說「時間過得很快」，僅能用「光陰似箭」來比喻，很難訴諸符號。我們說「這個人很和藹可親」，也許很多人都同意，但很難用指標（符號）來表達。

回到教育，舉幾個例子。一、一個課堂，非常精采的AI裝置，從頭到尾師生雙向錄像，完整的記錄（符號），教師用來集體備課，惟無法記錄課堂的氛圍，而那卻是其他教師在後面聽課最注意的。二、最近一個視頻，全體學生帶着測腦活動的頭箍（如圖）；介紹的教師說，這樣可以精準地知道學生學習過程的細節；有教師看了說：「假如我的學生變成了數字（符號），我就不再相信我的全面判斷嗎？」三、一個考口試的程式，可以考核學生的語音、地方口音、語法、內容；發布的時候，座上的教師說：「我考口試還要看學生的態度、應急能力、應對禮儀等等。你給我的只是一堆數字（符號），不是我要考的全部。四、一個城市設計了非常全面的學校檢測系統，有數百個參數；有資深督學說：「假如我的判斷，與系統（符號）的推算不一樣，信誰？」也許AI工程師會說：當然信數字（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