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和不遇

人生世,總在遇和不遇之間。作為退休理科教師,我們遇到同好者一起寫博文,同一議題,可各抒己見,有時會遇到教過的學生、共事的老師、久違的上司,什麼樣的熟人、朋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全不由我們做主,卻決定我們的電腦瀏覽器博文和瀏覽的博客以前在學校工作,如果工作順利、生活幸福,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會感謝命運,讓自己在那些重要的時刻遇到了合適的人,可能是同事的幫助,勤奮的學生如果某日諸事不利,那麼,會遇到倒楣的事情,忘記帶教具,忘記這,忘記那。生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佔據人一生大部分時光的,是他的職業生涯,平時人們常講的遇和不遇,也多指工作和職業中的遭際。退休後遇到的,多是舊同學,興趣相似的羣組,在談天說地之際,偶有佳作,不想輕易忘記,乃存之於小方塊中,給遇和不遇的博客觀賞,如此而已!

2025年1月15日 星期三

傳統農村社會 知足常樂抑或弱肉強食?

1949年,新中國成立時,中國總人口5.4億,4.8億是農民,可見幾千年來的傳統社會,都是鄉土社會。

鄉土社會是個什麼社會?一個說法是階級分明社會,擁有土地的地主和富農是剝削階級,自僱農和佃農是被剝削階級,兩個階級水火不容,鬥爭不絕;這說法失諸太粗糙簡單,現實遠為複雜,如今已不為大多數內地學者認同。

另一說法稱為「鄉土和諧論」。鄉土中國是同一宗族高度自治的小共同體;大共同體是國家,但歷朝都是所謂「國力不到縣,縣下惟宗族,宗族多自治,自治憑倫理」,而倫理則是儒家的三綱五常。在「帝力於我何有哉」的農村,有高度共同的價值和行為規範,人與人之間雖嚴分富貧尊卑,但重親情,人情味濃厚,尤其在人力及土地資源較匱乏的農村,左鄰右里若不合作、不互相幫忙,便難有好日子過。

美國人類學家、曾在耶魯大學任教的詹士斯科特(James C.Scott, 19362024)指出,受儒家文化影響的東南亞傳統集體主義農民經濟,屬於道德經濟【註1。同一宗族的農民,皆有或親或疏的血緣關係,認同家鄉的小共同體,把家鄉整體利益置於個人利益之上。

道德經濟

鄉民知足常樂,不追求個人富貴,亦不要求整體均富,僅求家人有不飢不寒的生活水準,宗族和睦相處。在這類講求和諧的鄉土社會,人情比法律更重要,有什麼爭執衝突,主要依靠鄉紳父老按照道德倫理的規範尋求和解或判決,故斯科特謂之道德經濟。

斯科特形容,在傳統社會務農為生,生活如「水深至頸」,皆因耕作難有五六年持續豐收,一旦天旱或洪水為患,那一年便入不敷支,可能要捱餓或借貸度日;和諧的農村遇上危機,鄉民靠互相幫忙和庇護渡過難關,因國家不會提供福利和社會保障。

小農大多安於現狀,生產只為滿足家庭消費以及積穀防饑,而非追求利潤或累積資本。農民多是保守的,與其冒風險創新以圖增加收益,不如沿用回報較低但過往成功的生產方法;農民追求的是穩定,故安土重遷,非迫不得已不會離開熟悉的家鄉。

理性農民

讀社會學家費孝通的著作,會認為鄉土中國的農民經濟,就是斯科特形容的道德經濟。有內地學者甚至認為,這是中國特色「小政府──大社會」,與現代化並無牴觸。中國經歷兩千年戰亂及朝代更替,仍沒四分五裂,鄉土和諧有以致之。

美國加州大學政治科學家波普金(Samuel L. Popkin, 1942-)研究越南農村社會的政治經濟。他認為,小農經濟的農民同樣是自私自利、理性的「經濟人」,比起資本主義的企業家不遑多讓。他把農民分為兩大類:自僱農、農場主、畜牧主、地主、富農等屬於Farmer;小自僱農和佃農則屬Peasant。兩者雖同是農民,後者屬小農;前者是把農場、牧場等當作公司經營的「農業企業家」,他們跟商業企業家一樣追求利潤以及利益最大化,累積資本買地出租、僱用佃農耕種,願意冒風險引進新技術,開拓市場。凡此種種行為,都是經濟人的理性行為,故波普金稱之為「理性農民」【註2

理性農民並非不愛家鄉,但家鄉首先是他們謀取收益和利潤的場所,農村像城市一樣有競爭,爾虞我詐、摩擦和衝突。地主富農會借貸收利息,逼窮困的債仔賣兒賣女賣田;鄉村絕非斯科特和費孝通描繪的集體主義社會,而是弱肉強食的社會。

印度裔中國史學者,曾拜漢學家孔飛力為師的杜贊奇(Prasenjit Duara),在華北農村的研究發現,華北農村絕非和諧的鄉土社會,當地農民亦非波普金形容的理性農民【註3。中國的小農既合作亦競爭,既封閉也開放,對外人自私,對自己人慷慨及重親情,一方面勤勞耕作,另一方面孜孜為利。有學者形容:貧農是「道德」的,無可奈何的追求「貧亦樂」,而富農則是「理性」的千方百計求利。

官逼民反

西歐和周朝的封建制度有一共同特點:西歐貴族受命於國王,但領地兵民只忠於貴族,不忠於國王,故英國的貴族勢力坐大後,可以團結起來逼國王簽署《大憲章》,往後發展出君主立憲制度;周朝的諸侯坐大後,只會圖謀掌權執政乃至篡位。

戰國時秦用法家,廢封建,代以郡縣,改行編戶齊民制;以戶為管治單位,謂之編戶。皇帝廢除所有諸侯貴族及地方領袖,全國人都是他的民,謂之齊民;政府統計全國有多少戶,每戶有多少人口、家產,用以徵租稅、徭役和兵役。政府層層管治,合家為伍,伍以上有里、亭等,皆由皇帝派官員管治,不容農村自治。

秦始皇建立的大政府,權力達全國農村,其動員能力,現代國家與之相比,如小巫見大巫。秦朝人口約2000萬,築長城用40萬,南征、戍邊50萬,修建始皇陵和阿房宮用70餘萬人,還有築全國道路網、派徐福出海尋藥等等,大抵用上近200萬人,佔人口的10%。怎能不影響生產,使民怨沸騰呢?

漢承秦制,還沿用秦朝嚴苛的法制。漢武帝獨尊儒術,弘揚禮教,卻沒改變編戶齊民制;用現今的話說,編戶齊民是硬實力,儒術是軟實力。往後歷朝雖取向稍異,儒表法裏卻一直不變。何曾給予縣以下至鄉村高度自治呢?高度自治只是短時間的假象而已!

一個朝代腐化衰落,經濟敗壞,必發生農民暴亂。朝代滅亡後,必經十數年至百年的戰爭或分裂。新朝成立初期,與民休息,恢復生產期間,政府少干預,農村有限度自治;國力恢復後,皇帝好大喜功東征西討,窮奢極侈,向農民榨取人力及財富。《明夷待訪錄》載:明朝末年「郡縣食之不能十之一,其解運至於京師者十之九」,朝廷取去農民90%收入,怎能不發生官逼民反的動亂呢?

1James C. Scott: The Moral Economy of the Peasant: Rebellion and Subsistence in Southeast Asia

2Samuel L. Popkin: The Rational Peasant: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Rural Society in Vietnam

3Prasenjit Duara: Culture, Power, and the State: Rural North China, 1900-19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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