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四年的尾聲,樂壇文壇兩位巨匠劉家昌和瓊瑤相繼離世,劉是久病不治,而瓊瑤則選擇以自己的方式離開。她在自己家中,通知了孩子,準備好了遺書和告別視頻,由秘書淑玲代發,淑玲是陪伴她二十多年的助手,稱得上是半個女兒,她很放心。
瓊瑤的遺書一如她過往的文字,「不要哭,不要傷心,不要為我難過。我已經『翩然』的去了!
『翩然』是我最喜歡的兩個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的『飛翔』,優美而『輕盈』,我擺脫了逐漸讓我痛苦的軀殼,『翩然』的化為雪花飛去了!
這是我的願望,『死亡』是每個人必經之路,也是最後一件『大事』。我不想聽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為這最後的大事『作主』……」
媒體所說的「自殺」「輕生」等用詞,似並不恰當。瓊瑤用一種對生命非常負責的態度,自主選擇了一種方式,與自己的現世、與親人、與讀者和公眾進行體面的告別──「上蒼對於生命的過程,設計得不是很好。當人老了,都要經過一段很痛苦的『衰弱、退化、生病、出入醫院、治療、不治』的時間,這段時間,可長可短,對於必將老死的人,是多大的折磨!萬一不幸,還可能成為依賴『插管維生』的『卧床老人』!我曾經目睹那種慘狀。我不要那樣的『死亡』。」她給自己的生命拉起一道終止線,自己掌控終止時間,終止地點,終止方式,按照自己的想法獨自悄然撞線,為這件人生最後的大事作了主。她的生死觀依然「很瓊瑤」。
瓊瑤用古典詩意的描述,將人們帶入一種優美的意境,劉家昌的譜曲將詩情畫意一一展開(儘管劉自己的生活後來變得很狗血),使之更加唯美。雖然這些「瓊瑤式的詩意遠方」,這些感物傷懷,與我們生活中的粗礪苟且大相徑庭,與柴米油鹽格格不入,不能用來維持尋常人家的生存,更不是活着的必需,在現實看來太矯情太「小布爾喬亞」,但或可成為我們粗糙生活的蕾絲花邊,弱弱地支撐着一點小小浪漫精美,讓我們駐足回眸,心頭柔軟。
「這正是花開時候 露濕胭脂初透
愛花且殷勤相守 莫讓花兒消瘦
這正是月圓時候 明月照滿西樓
惜月且殷勤相守 莫讓月兒溜走
似這般良辰美景 似這般蜜意綢繆
但願花長好 月長圓人長久」
……
「我有一簾幽夢 不知與誰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 欲訴無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 今夜落花成塚
春來春去俱無蹤 徒留一簾幽夢
誰能解我情衷 誰將柔情深種
若能相知又相逢 共此一簾幽夢」
…… 如果我們懷舊,泛黃的記憶裏,一定有他們二位。
劉家昌和瓊瑤的離開似乎也宣告了一個古典纏綿、純情浪漫世代的結束。當今世界,人工智能似乎大有取代人類創作的趨勢,AI可以將所有藝術創作都解構為算例,畫家每一筆顏色畫在哪、怎麼構圖,每一步背後都有幾萬次決策,一個小小作品就包含着萬千次的決策。藝術家油然而生的神來之筆靈光一現,成為浩大的計算數據。用效率來看,哪一個更合理更有效呢?
更重要的是,AI懂得人們在創作過程中的快樂嗎?當年圍棋棋手柯潔和「阿爾法狗」下棋輸了,柯潔哭了。這事發生後,討論熱度過了,公園裏那些下棋的老頭兒們依然在下棋,為一步棋爭得面紅耳赤,沒有什麼能替代他們的快樂。
我們活着應該怎樣度過每一分鐘?幸福的問題,快樂的問題,生命的本真問題,人工智慧恐怕是解決不了的,還是要人自己來琢磨,自己來優化。八十六歲的瓊瑤告訴我們,「生命的美好,就在於『能愛、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說、能跑、能動、能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能嫉惡如仇,活得轟轟烈烈……』這些,我都在有生之年,擁有過了!我『活過』了,不曾辜負此生!」──生時如火花,熱烈地燃燒,熱烈地活過、寫作過、表達過。死時如雪花,從天空飄然落地,翩然歸去,化為塵土。
「多少的往事 已難追憶
多少的恩怨 已隨風而逝
兩個世界 幾許痴迷
幾載的離散 欲訴相思
這天上人間 可能再聚
聽那杜鵑 在林中輕啼
不如歸去 不如歸去
啊啊 不如歸去」
眼下,還每天穿行於地鐵,為生計奔忙。眼睛耳朵捕捉着換乘信號,生怕錯過;一邊腦子裏想着曾經的詩意,那些婉約的文字實在無法穿透堅硬的生活。為了活下去,我們要磨去多少多愁善感?但理想主義、浪漫主義的那些美好,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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