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卦之象,為雷藏在地下,這實在是對自然環境客觀的描述。天道循環,古人假借陰陽的概念,發展出六十四卦來概括一切事物演變的過程及其道理,在陰陽消息的週期裏,當陽氣幾近耗盡時,易經以剝卦以寓其義。然物極必反,所以〈序卦傳〉曰:「物不可以終盡剝,窮上反下,故受之以復」。又〈雜卦傳〉曰:「復,反也」,就是說明這自然界中的定理,即陽氣耗盡後,就是「一元復始」之時。「元」,是「大哉乾元」的元,代表乾陽,「復始」就是歸來的開始,所以復卦就是說明陽氣歸來,比喻事物的回歸,亦即是「反」的意思。反回自然規律是正途,但如果人為的力量遠離了這一循環的軌跡而走上「非正途」的方向,就自然不利了!不過強行走這條歪路的人,力量不能持久,事物的發展遲早將返回原來正途的軌跡。
剝卦屬消卦,餘一陽在上,復卦為息卦,得一陽於初,兩卦是綜卦的關係,對比鮮明。可是剝與復在卦序上雖然相連,但在卦氣更替中卻並非互相緊貼,箇中理由見於十二辟卦的秩序中。這十二消息卦,分配黃道十二宮,代表十二個月及陰陽循環的週期,而剝卦是九月,復卦則是十一月,中間的十月是坤卦用事,這樣的安排,正好與卦辭中的:「七日來復」有關。
〈象〉曰:「雷在地中,復,先王以至日閉關,商旅不行,后不省方」,解釋了為何來復是「七日」。古代君子,順應天時,從自然界中觀察所得,陽氣始剝盡至來復時,凡七日,這一點有古聖賢証實過。如鄭康城之說,概括言之,為卦氣以每卦流行六日七分。剝卦主陽氣耗盡在九月之末,後接十月純陰坤卦用事,據以上算法,坤卦有六日七分(6.07日),成數言之為七天是也,所以「七日來復」,後接復卦是也,「七日」即指坤卦的過渡期。
可以參考一下易學大家焦延壽所著〈焦氏易林〉的值日卦系統,主要是以四正卦,即坎、離、震、兌分別值二分(春分、秋分)二至(夏至、冬至)之日,餘下六十卦三百六十爻,每一爻值日一天,所以每一卦值日六天。當然,一年並不是三百六十四日,因此實際上每卦亦當值六點幾天,跟「七日來復」對應。
為何「先王以至日閉關」?因為雷象徵動,而復卦是雷埋在地下,乃掩閉之象,古人法天地而行事,故緊閉關口,基本不辦事。這一點,令我想起當年師父曾說過,咱們占卜,要避開二分二至這四天,當時他沒有詳細交代清楚理由,原以為是由於這四天卦氣轉變快,恐影響占斷準繩,殊不知此乃據天道而行事者也。或問,為什麼閉關不動就是效法天地的法則?這方面可從〈彖傳〉中找到線索。
〈彖傳〉有云:「復其見天地之心乎」,這天地之心,各家有不同的演繹,依我所得傳授,天地養育萬物,以靜為心,所以天地不須作為而萬物自然有為,不須刻意生起而萬物自生,故寂然不動乃天地之心也。復卦之象是雷在地下,息而不動,體現寂靜之義,與天地之心相似。又復卦主「反本」,天地之本便是心,所以「本」為寂靜,古人仿效天地運行的法則,見冬/夏至(陰之復/陽之復也)歸於寂靜,才會閉關及不省方(方,事也),我們於冬/夏至日不占亦是則天道而行也。
上來所說頗為枯燥,但必須基本弄清這些資料,方知易卦與自然界、氣候變遷乃至星體運行有緊密的關係,若以本卦的性情引用到占卜人事上去,則其總綱是教人適時回顧、反省。觀乎卦辭所言:「復亨,出入無疾,朋來无咎。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利有攸往」,與〈象傳〉中說「閉關」、「商旅不行」、「不省方」等似有矛盾,即是說卦辭似乎帶積極性,意義與〈象傳〉相違背。
然所謂「出入無疾」,代表着剛長陽反的時期,即使利有所往,亦受「七日來復」所限,故此與〈象傳〉中的保守性並無衝突,因為復卦中的剛陽正氣,是埋在地下息然不動,象徵力量薄弱,前景樂觀但時機尚未成熟。因此在實際占卜時,所問之事宜短不宜長,七日或代表一個週期,故需在週期完結前作出決定,同時最宜反躬自省,要後悔的話就要趁早。
說到復卦的占例,較為深刻的有二,因為占卜的時間距今只區區數年而已。
復之坤
2019年,香港社會動盪,但經濟環境表面上沒有太大問題,樓價依然高企,就業市場相當活躍。爾時一位朋友前來問卦,其子在香港攻讀法律,畢業後在一家大行實習,且已完成實習期,並被大行繼續錄用,在一名有資歷的事務律師手下辦事。無奈年輕人與上司合不來,關係不好直接影響工作機會和表現,香港的年輕人最受不了別人氣,便在朋友圈子裡吐槽,不久後在一位同期校友的幫助及引薦下,向另一家律師行尋找工作機會。
本來轉換工作是平常事,但朋友愛子心切,擔心年輕人初出茅廬腳跟站不穩,便委託我占斷轉換工作的吉凶,結果卜得復之坤。從大處著眼,復卦主力量薄弱,故作事不宜大手大腳,以保守為上;坤卦之德是柔順,綜合兩卦觀之,可知凡事不宜用強,否則必因自身力量不足而失敗。考慮到年輕人剛剛開始執業,並因與上司不睦才萌生離職之心,實在與卦義吻合,當下關鍵之處,是要看看動爻的指示。
爻辭曰:「不遠復,无祇悔,元吉」,祇,在這裡可解作大,或嚴重。初九爻是復卦之始,象徵離正途不遠即便復返,而本卦有去之越遠,迷途越甚之意,故本爻有悔之不晚,萬事尚可補救的意思。意思就是要抓住時機,因為時不再來;(有過必改,不要重蹈覆轍);然而選擇回頭與否固然是個人的事,「无祇悔」亦要自己去努力,因為無大的悔恨,就是有所悔恨,只是無大礙而已。
然本爻所提示的回頭卻是「元吉」的,就是說只要反躬自省,及早修正,那麼所問的事情的本質還是吉祥的。再參考〈象傳〉中的演繹:「不遠之復,以脩身也」,可見要來得及復返,必要條件是離開正途不遠,否則雖復亦未能速,故此要以知錯速改的想法處事、修身,方得元吉。
結果要看坤卦,「坤」卦則闡述了陰柔、謹慎、含蓄、收斂、謙讓等原則。要通權達變、堅持中正原則之下的寬大和謹慎、懂得含蓄和謙虛、收斂鋒芒、培育自己的涵養,並運用到自己的事業中去。
解說到這份上,相信占斷的吉凶再明顯不過,友人遂據卦爻所示,向其子力陳吉凶得失。說也奇怪,年輕人居然接受勸誡,乃放棄離職計劃,並設法改善自己與上司的關係。當領導的也不是有心為難,見屬下態度改善,自己亦欣然接受。後來疫情爆發,各行各業都遭受打擊,連帶律師行業的生意亦見萎縮,但年輕人的工作卻未受影響,去年更傳來結婚的消息,他的父親亦是忠實厚道之人,還不忘為當年替他爺倆占卦的事道謝。
復之頤
之所以前來問卦,是因為孩子當時已經十七歲,並早已自己決定輟學,惟他非但沒有去找一份正當的工作,還終日跟一些疑似黑道的人物為伍。更糟心的是,孩子基本已離家出走,他母親擔心兒子少不更事,生怕有朝一日會出大事,奈何實在拿他沒辦法,遂求教於吾。我為他占卜自身前程吉凶,結果得復卦之頤。
前已說明,復卦的綱領是要知道反省,看當時的情況,相信那孩子正走著與本卦之德相違背的道。剛好動爻上六曰:「迷復,凶,有災眚,用行師,終有大敗。以其國君,凶。至于十年不克征」,意思就是迷復不復,必致凶災。(如果不遵從訓誡,則會受到凶災);可見其人已誤入歧途至執迷的境地,爻辭中說的「凶」和「災眚」,當然是源於「迷」,占得此爻便可斷定孩子當時是迷途不知返,因而惹禍招災。其母問道:「還有救嗎?能改邪歸正嗎?」,答曰:「迷復的意思,就是非徹底迷失而不知回頭,所以哪怕肯改過,也要經歷困難,並耗上一段長時間」。
結果要看頤卦:頤原指人的口頰,引申為養,頤養,修身養性。具體而言,頤卦強調的是「慎言語」;頤卦是一個很典型的肖形卦,上下兩個陽爻象嘴唇,中間四個陰爻象口腔,食物由中間進入口,具有養的意思,要憑自身努力才得到口中食物,養活自己;要頤養自己就要懂得節制食物,否則就要求助於人,因此稱頤。卦象上艮止,下震動,動於內而止於外,有如人閉關修養,外表看來不動如山,但內在其實努力在運作。又艮山於外為養,因此頤也有養動於內的意味。卦象又有動而知止的意思,告戒君子一舉一動都要知道適可而止。頤卦特別之處,無論從任何角度觀看,其形狀皆不變,都是個張大了的口,故有人為口奔馳,盡心盡力,守法地養妻活兒,有人想盡辦法,為非作歹,極口腹之欲。現實應該不單只是為了裹腹,也應自己深思合理的未來去向,才能頤養天年。
後來那母親的朋友傳來消息,說那孩子牽涉一宗販毒案已被逮捕,又說他應該是被人利用,因為他年紀輕輕,哪有當毒梟的本事云云,語氣帶八卦多於關心,我實在沒興趣深入了解。至於占斷方面,孩子果然是「迷」了,往後能「復」與否,則需要靠後天努力,不過由於是「至于十年不克征」,即使是回頭是岸,彼岸恐怕亦非常遙遠。孩子若是未能修身養性,必然顛倒向下求養,違背常理。往高處求養,又所求非人(毒販),違背守法原則而最終入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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