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向晚,至醉翁亭。山高月小,有泉嘩然,昔聞此亭周遭有芍藥數株,妖冶燦然。芍藥初夏開,自然看不到花,或因天色漸晚,竟尋而不得。好在一園子的山景也恰好,琅琊山色襟抱裏,有亭台堂閣共九座,當頭要數:醉翁亭,其餘為:寶宋齋、馮公祠、古梅亭、影香亭、意在亭、怡亭、覽餘台、二賢堂。九亭台如九子,在這座江南風格的園子裏,各具特色,各美其美。
查閱一下資料,歐陽修應該是不惑之年到了滁州,知己智仙和尚為他修建了一座亭子,專供他與往來賓客品茶宴飲,後來,歐陽修自謙酒量不佳,飲少輒醉,就自稱「醉翁」,此亭亦被命名為「醉翁亭」。
巧的是,我今遭來到醉翁亭,也與醉翁當時的年齡相仿,亦是「飲少輒醉」之人,歐陽修的酒量有多大,已經不重要了;我的酒量我自知,二兩倒也,不顧眾人,趴在桌宴之上,酣睡如自家床榻。
歐陽修不善飲,卻又懂酒,他在《醉翁亭記》裏寫:「釀泉為酒,泉香而酒洌。」足見釀泉有好水,水為酒之母,水好,自然出好酒,想來用釀泉泡茶,亦有好茶湯。守着一座山,山珍、釀泉、美亭、一眾知己,自是好愜意。四十歲的歐陽修,儘管是遭貶,胸中卻仍有意難平之志,觀「然而禽鳥知山林之樂,而不知人之樂;人知從太守遊而樂,而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醉能同其樂,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可知歐陽修慨嘆,山中禽鳥哪裏知道人的樂趣?眾人知道跟着我遊山玩水而樂,哪裏又知道我快樂的要義?喝酒又喝酒的樂趣,醒來還能寫一寫好文字,這才是我歐陽修的至樂!
歐陽修在滁州寫了多少詩文?四十歲,應該是創作的黃金期,據傳,單單在滁州,歐陽修就寫詩撰文百餘首,千百年來,滁州的山水草木,都因歐陽修的詩文而泛着不一樣的輝光。他寄情山水,乘興而至,盡興而歸,山水之間,鋪開徽宣,揮筆而就,成就了筆底煙霞文章,他在《題滁州醉翁亭》一詩中開頭便寫:
四十未為老,醉翁偶題篇。
醉中遺萬物,豈復記吾年。
他竟然把自己四十歲之後在滁州醉翁亭的這些年華譜成了詩歌,當成了日記,以記華年。
說來也巧,歐陽修在他年屆花甲之年,以刑部尚書銜,到了亳州為官,滁州一別,他已經在揚州、潁州之任上輾轉,到達亳州之後,他已經沒有了在滁州時的騁才任情,由偏愛美酒,變為修心養性,在亳州渦河岸邊的龍潭邊「閒卧養明珠」,在寫給友人的心中說亳州的棗花之香,棗子之甜,還把自己的號從「醉翁」改為了「仙翁」,可謂淡出塵煙。年華流徙,果真能改變人的心性。
我以古稀之軀,在夜晚的醉翁亭邊望月懷人,睹亭追遠,月華如水,傾瀉在醉翁亭周邊,想必九百七十八年前的今日,醉翁也在此亭中珍饈列盤、釀泉飲酒、促膝而談,聲樂動滁州。此刻亭已垂垂老矣,檐牙高啄依舊,醉翁亭之後,又有歷代文人紛建別亭八座,可謂亭台堂閣林立,只為追慕醉翁。
月下望亭名,為蘇軾手書。書為楷書,與蘇軾諸題相比,字跡蕭疏,有謙謙君子之風度,蘇軾對歐陽修何其崇敬,「三蘇」前後皆得到歐陽修的栽培和提攜,難怪蘇軾對他盛讚「事業三朝之望,文章百世之師」,可謂尊敬之至。
夜色漸漸暗下來,周遭的山景黑越越的,群鳥也噤了聲,唯有山泉是嘩然的,恰襯夜的靜。無邊的露水落下來,或者稱之為「結出來」,噗嗒噗嗒噗嗒,由亭檐和草木上墜落,似一場毛毛雨。透着夜色,忽嗅到一股奇異的香氛,是菊花!繞過亭子,朝後園走,果真有一叢,在微弱的月光映襯下,黃花燦然,一股馨香。滁州不僅有好亭,亦有好菊,滁菊之美,在山水之間有清標高格,亦能品茗,在杯盞之間幽香撲鼻。
反正現在也睡不着,掐了三朵滁菊帶回去,泡一盞菊花茶,滋養今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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