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和不遇

人生世,總在遇和不遇之間。作為退休理科教師,我們遇到同好者一起寫博文,同一議題,可各抒己見,有時會遇到教過的學生、共事的老師、久違的上司,什麼樣的熟人、朋友,什麼樣的男人、女人,全不由我們做主,卻決定我們的電腦瀏覽器博文和瀏覽的博客以前在學校工作,如果工作順利、生活幸福,某一天早上醒來,我們會感謝命運,讓自己在那些重要的時刻遇到了合適的人,可能是同事的幫助,勤奮的學生如果某日諸事不利,那麼,會遇到倒楣的事情,忘記帶教具,忘記這,忘記那。生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佔據人一生大部分時光的,是他的職業生涯,平時人們常講的遇和不遇,也多指工作和職業中的遭際。退休後遇到的,多是舊同學,興趣相似的羣組,在談天說地之際,偶有佳作,不想輕易忘記,乃存之於小方塊中,給遇和不遇的博客觀賞,如此而已!

2021年10月25日 星期一

細聽音樂的收音機

 

  廚房一隅,端坐着一座黑色德國古典真空管收音機GRUNDIG 4010,相對現今收音機,它是個龐然大物,手工木長方體,上部是兩個內置喇叭,下部是透明的數字盤,扁圓柱形調頻旋鈕;內部採用八個真空管,使用2顆喇叭,12.5 x 8 吋的低音大喇叭,另一隻為六吋半的中高音喇叭,音質很好,強勁的蓬蓬聲亦不絕於耳,在收音機上用上如此大口徑的喇叭可說是極為罕見。準備三餐時,將旋鈕輕輕旋轉到本地古典音樂台(港台第四台),小小機器就湧出清泉般的音符,在整個房間飄浮流動。

  這樣的收音機,近年被冠以「懷舊機型」、「復古機型」甚至「老人機」、「送父母貼心機」,廿多年前卻是原裝進口的最新款。老表以此相贈,希望我可以透過電台,欣賞古典音樂。以前在大學宿舍,房友喜歡溫書做功課,都開著卡式機,聽著當時流行音樂,慢慢就養成習慣。當上教師後,備課和出卷時也愛聽著音樂,退休後聽音樂次數增加。

  我見過祖父母家的老式收音機,像個大型微波爐或微型管風琴,是上世紀四十年代的古董。五十年代之前,收音機是即時新聞的主要來源。羅斯福自任紐約州州長開始就定期通過電台與民眾溝通,後來發展為總統任上著名的「爐邊談話」。彼時的收音機就是我在祖父母家見到的巨型機,而且尚未普及到每家一台。眾人圍着巨型收音機或村頭路旁的喇叭聚精會神聽廣播,是三四十年代的常見景觀。納粹德國宣傳部長戈培爾要求手下開發平價「人民收音機」(Volksempfänger),意圖使納粹宣傳深入千家萬戶。當時納粹廣播已無孔不入。奧地利作家茨威格(Stefan Zweig)應邀去美國演講,在穿過得克薩斯的火車上,一位旅客無意中把車廂收音機撥到了德語電台,茨威格立即滿耳是希特勒狂熱的叫囂。

  英國四五十年代的小說如Kingsley Amis的《Lucky Jim》稱收音機為「wireless」──這個詞在二十一世紀有了「無線網絡」的新意義。收音機是舊時重要的娛樂工具。寫於四十年代的《圍城》,汪太太抱怨三閭大學僻處偏方,能悶死人,趙辛楣說如果有無線電聽就好了。谷崎潤一郎二戰期間隱居鄉下,埋頭創作、翻譯,唯一的消遣是翻來覆去聽幾張唱片和收音機播放的音樂。五六十年代,收音機尚未飛入中國尋常百姓家,一些學校教學生組裝礦石收音機、半導體收音機。八十年代是中國廣播小說的鼎盛期,《平凡的世界》、《穆斯林的葬禮》等等,據說盛況空前。那時我家有一台磚頭大小的收音機,被我的小魔掌打翻在地,摔斷磁棒,從此噤聲。

  九十年代後生產的收音機便於攜帶,自帶揚聲器,無需耳機充當天線,最宜於慵懶下午,在後院邊飲檸檬水邊聽體育比賽直播,或在蒔花種草時播放爵士樂。聽收音機有種「who's there」的神秘感。無形的電波,穿越時空,迢迢暗渡,滿載彼方發出的訊息和思想,打開收音機,偏巧撥到那個頻道,就將電波迎入家中。聽收音機還給人以邂逅的驚喜。閒閒的周末,隨意調頻,激情澎湃的布道和殷殷勸誘的廣告來而復去,鄉村音樂的曼陀林和班卓琴錚錚琮琮,忽然眩暈般滑到鋼琴和大提琴的悠揚合奏。與誰相遇,為誰停留,端看當時的心情。旋鈕式收音機不似數字式的精確,聲音的大小,波段的選擇,頻率的微調,天線的伸展長度和方向,以及開關,都需要旋轉、拉伸或撥動實體按鈕,傾耳細聽,將專注匯入指尖。是不是有些像開自動檔和手動檔的車?後者有親手操作機器並感受它即時反應的趣味,假如有心且熟練,一切盡在掌控。

  九十年代之後是個人電腦和互聯網的天下。雖然電報、錄音帶、軟盤等舊技術逐漸廢棄,不少舊日事物卻頑強生存下來,比如紙質書籍、筆和收音機。手寫並未在電腦普及後消失,最近十餘年MoleskineMaruman等優質筆記本風行世界就是例證。廣播則在汽車音響和播客(podcast)中獲得新生,收音機這一廣播的載體也長壽綿延,或數字化,或迷你化,或變為手機上的一個app。然而,雖然智能手機將生活中原先需要的多種硬件設備合「多」為「一」,惠澤大眾,但在即時訊息和社交媒體氾濫之後,各種app和推薦功能誘人四處點擊,人們的注意力日趨分散,工作效率和生活質量反而大打折扣。正因這信息時代「一」與「多」、「專注」與「分散」的悖論,許多傳統的學習、娛樂和交流方式吸引了不少途窮而返的粉絲。越來越多的人為遠離干擾,選擇「一物一用」,用紙筆記錄,用無法上網的翻蓋手機打電話,用收音機聽新聞和音樂。

  如今,萬事似乎皆可在網上進行。疫後時代,虛擬(virtual)和居家辦公成為常態,FOMOFear of missing out)心理也與日俱增,恨不能每天查看三百次郵件、推特或微博,生怕錯過什麼通知或突發新聞。筆、紙、棋子、收音機這類有形實物,拿在手中貼心、踏實,使用體驗簡潔、愉悅。它們或許更代表了這個時代人們的嚮往:回到有深度的生活和工作狀態,回歸專注和專心,珍惜面對面交流,重視高質量的感官和心靈體驗,拒絕時刻在線、三心二意、一心多用、心不在焉,與膚淺、忙碌刻意保持距離。當你與親友聚餐,言笑晏晏足矣;當你抱起家中花貓,將臉埋進牠的絨毛深深呼吸足矣;當你傾耳細聽,一架收音機足矣。毋須拍照發圈,毋須額外上百種功能,你的心永遠只在一處,給你最愛的人和事物你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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